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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心【1-6部】(出书版)(36)

斛律明月还持着长弓,弓弦还在震颤,但弦上已没有了箭。

他就立在那里,看着孙思邈,眼中也有分不信,但更多的却像思索。

“斛律将军,在下已接了三箭。”孙思邈终于开口。

方才生死一瞬,箭箭似雷驰电掣,惊心动魄,让众人好一会儿难以回转心神。他这刻却淡定从容,仿佛事情从未发生一样。

冉刻求紧张地望着斛律明月,心中暗想,不知孙先生躲过三箭,斛律明月会不会遵守诺言,或者再起波澜?

斛律明月沉默半晌,直到弓弦停震后,这才冷漠道:“好。”

谁都不确定他这个“好”是说孙思邈的身手好,还是另有含义,就听斛律明月又道:“放他们五个出城。”

孙思邈皱了下眉头,缓缓道:“斛律将军,在下到邺城,本因为一个约定,要找一人。”

“你要找的人,已不在邺城。”斛律明月截断道,“你根本不该来。”

“可是……我已经来了。”孙思邈缓缓道。

斛律明月斜睨孙思邈道:“你不想走?”他说的声音虽轻,可那一刻,金水河旁火炬都要凝住。

冉刻求急得要跳脚,不知道孙思邈这时候还要找谁,难道不能出城再说吗?

孙思邈本想再说什么,可看了身边四人一眼,终究轻叹口气,转身离去。

冉刻求、王五等人吐了一口气,扶着张三离去。

慕容晚晴还有些犹豫,可见到斛律明月望来,她似有畏惧,不敢再问叔叔的事情,立即转身跟随冉刻求等人离去。

直到孙思邈几人没入黑暗良久,斛律明月还是持弓立在那里,脸上没有半分表情。

那岸边的兵卫亦只是举着火把,石雕木刻般地站立,岸边只闻火把的噼啪响声。

“方才的一切,你当然都看清了?”斛律明月突然开口,问得古怪。

暗处闪出一人,就如夜的一部分。

他全身上下都笼罩在一件黑袍中,就连头上都戴个斗笠,让人看不清面容。那人应声而出,却没有立即回答,反上前几步,到了方才孙思邈所立的地方低下头来寻找什么。

片刻后,那人弯腰从地上捻起一截绿油油的柳枝,又看了半晌。

他做的像是极为平淡不相关的事情,出奇的是,斛律明月也在留意他的举动,似乎从中看到了什么玄机。

那人看着那柳枝,半晌才道:“将军,此子身手之高,匪夷所思。但此子最可怕的却是能料人之先,心机难以揣测。”他声音极为沙哑,话语缓慢,显然是谨慎细致之人。

斛律明月只是点点头,抬头望着夜空。

这时,明月正孤零零地挂在天上,虽撒下万千光辉,但本身难免孤单寂寞。

那人举着那柳枝又道:“他在将军第三箭发出前,知任凭将军发箭,绝难躲避。那时候将军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就凭这根柳枝做引,提早催动了将军的箭势,又同时用道家秘术‘一气化三清’来脱衣换形,这才让将军一箭射在他衣服上,他却凭这两步成功逃脱将军的第三箭。”

他顿了下,补充道:“当然了,将军只想看他的底细,并没有全力以赴。但饶是如此,此人绝境之中,料人之先的本事也是翘楚之辈。”

斛律明月终于开口道:“刘桃枝,你有种本事,只要道中人一出手,你就能看出他的来历。那除了那招‘一气化三清’外,孙思邈掷出柳枝用的是什么手法?”

他神色凝重,那一刻竟对这个问题极为看重,提及“道中人”三字时,神色间带分厌恶。

刘桃枝也抬头望空,像是回忆方才孙思邈腾空扑来的身影,良久后才道:“不是道术,也不是暗器手法,是剑术。”

“剑术?不是道术?”斛律明月眼角一跳。

刘桃枝摇头,又肯定地点头,“是剑术。道术中绝没有这么一招,用剑和运用暗器的手法、举止均不相同,因此他也不是使用暗器。将军,当时卑职看孙思邈掷出柳枝时,感觉他的确是刺来一剑。”他微微闭目,回忆道,“那一剑并无嚣张霸气,但气度剑意实乃桃枝生平仅见。”

“如果你都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剑法,那真的很难有别人认得出来了。”斛律明月喃喃道。

刘桃枝点点头,欲言又止。

“如果连你也看不出来,这也可能说明这种剑法本来并没有流传在世上。”斛律明月又道。

刘桃枝身躯微震,虽让人看不清面容,但声音微颤,“将军,你的意思是?”

斛律明月还是在望着天空的明月,缓缓道:“周国宇文氏和我大齐交战数十年,其间仇怨难以尽数。当初全仗我大齐神武帝英勇,西征南战,打下了偌大的江山,才能和周国、陈国鼎足而立。”

他岔开话题,多少有些突兀,但神色缅怀,当是有感而发。

齐国虽仗神武帝高欢创立,但斛律明月历齐国五朝,也可说帮高欢撑起半壁江山,但他言语间却没有提及自己的功劳,对神武帝高欢的忠心可见一斑。

“我一介武夫,得神武帝器重提拔,当竭尽心力辅佐高家江山,不敢怠慢,尽此一生,无非想帮大齐伐陈讨周,一统江山。怎奈江南王气未收,周国日渐强盛……只怕……”斛律明月轻拨弓弦,弦发哀叹。

刘桃枝谨慎道:“将军何必自颓?想如今齐国强势,天下第一,江南却是内忧外患。自陈霸先受禅后,陈国气势远不如前朝宋、齐、梁三国。陈霸先死后,陈国内耗极重,叔夺侄权,如今虽有陈顼当政,算个人物,但手下可用之将不过淳于量、吴明彻、萧摩诃数人,何足为虑?”

他侃侃而谈,显然也对天下大势极为熟稔。

沉吟片刻,刘桃枝又道:“而周国眼下宇文邕虽是天子,可一切权利都掌控在权臣宇文护之手。宇文护素无疆场谋略,不识大体,终究难和将军沙场一决胜负。”

斛律明月心中暗道:刘桃枝见识过人,却难知己。陈国陈顼虽夺侄子地位,但我齐国何尝不是这种惨剧连连?自神武帝后二十余年,齐国连换四代君主,内乱也见一斑。幸运的是,如今天子虽还年少,却如白纸,只要耐心教导,不难成为一代明主。长恭又是如日东升,可继我衣钵。大齐在我等苦心经营下,如今抢占先手,实现我生平夙愿也是有几分把握。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日后究竟如何,谁也难以预料。

虽是这般想,还是被刘桃枝所言振奋,斛律明月道:“陈国虽气数衰败,但国主陈顼因经磨难,亦有志向,仍不可小觑……”

说到这里,他心中暗想:我今日之计若能成行,陈国不足为虑!

可他终究没有说出心事,只是道:“我们真正的大敌仍是周国!”

斛律明月忍不住陷入沉思中,良久才道:“如今周国虽说宇文护弄权,但其根基牢固,绝非陈国可比。老夫一直留意着周国的变幻,感觉国主宇文邕年少老成,只怕……”

本想说只怕宇文邕胜过高纬,但终于咽回这句话,斛律明月又道:“周国先有独孤信,后有韦孝宽,这两人或许武功戎略不如老夫,可若论隐忍权谋,还在老夫之上。周国得以不倒,很大原因是在这二人身上。不过,独孤信已死,老夫最担心的反倒不是韦孝宽。”

刘桃枝一直静静倾听,此刻略有困惑,“那将军担心的是……”

“我最担心的是孙思邈和一个叫做那罗延的人。”

刘桃枝道:“将军为何对孙思邈这般重视,我倒能猜出一二……可那罗延是哪个?”

斛律明月皱了下眉头,半晌才道:“那罗延本是独孤信的女婿。此子年少时,就被独孤信看重,将女儿独孤伽罗许配给他。”

刘桃枝沉思片刻才道:“都说独孤信相人一绝,能将女儿嫁给那罗延,显然是感觉此子定有作为。可是这些年来,我怎么从未听过这人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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