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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心【1-6部】(出书版)(3)

他居然也懂卦象。

肓者周身一震,灰败的眸子突然直勾勾地望着孙简心的身后……

孙简心内心凛然,但没有回头。

他背后并没有长眼睛,但他信自己的一双耳朵,他身后没人接近!

可若是没人,肓者为何露出这种表情?

不待发问,就听到天地间一声大响——那响声如雷,轰然而起,震得邺城铜雀台的那只铜雀都要颤抖起来。

孙简心笑容微僵,终于扭头向城南望去,事出突然,他还能分辨出声音是从南方传来。

大响过后,天地皆静,本是喧哗沸腾的邺城,奇迹般地静寂下来。

究竟那声响有何魔力,竟然造成这般景象?孙简心不解,素来平稳的一颗心忍不住跳得快起来。

那肓者对巨响却似不闻,脸上惊惶之意不减,颤声道:“不错,不但是大凶之兆、得失有碍,还会有血光之灾!”他说到最后,声音突转凄厉狰狞,本来沧桑的面容急剧地扭曲,像已看到了横祸降临。

孙简心虽早将一颗心锤炼得有如止水,但见到肓者如此,还是脸色微变。他又见肓者突然一伸手,不知从哪里取来一把琵琶捧在怀中。

孙简心人未动,包袱亦未动,可袖门却微有一耸,里面竟如有活物欲破袖而出。那耸动极为轻微,转瞬就和孙简心一般稳如山岳。

肓者手持琵琶,五指一划,铮的一声响,琵琶乐声就响彻了寂静的邺城。

世上怎会有如此琵琶,能这般嘹亮?难道说肓者手手的琵琶竟有通天彻地之能?

孙简心转瞬发现了谜底,城中并非肓者的一把琵琶在响,而是几乎全城的琵琶都在响。

有琵琶声响,在城南城北、城西城东!

孙简心诧异不减,实在想不出究竟什么事能比城中的乐者这般齐心共意,在此时此刻同时将琵琶拨动?

琵琶乐起,如秋风落叶,本是静寂寥落的邺城,突转肃杀起来。琵琶声转瞬低歇,城南有鼓声振作,有号角长鸣,肃杀的邺城陡然满是金戈铁马的气息。

“客官可知这是什么曲子?”盲者放下了琵琶,恢复了平静,仿佛方才的惊惧不过是幻象。

孙简心亦收敛了身心,略有所思道:“听鼓角之声,应是军中之乐。”他未听过此乐,但知道北方有一种横吹乐曲,马上奏之,慷慨激昂,很像如今的乐声。

肓者嘴角带分哂然,突然道:“客官是从未到过北方,抑或是这些年不理世事,竟然连此曲都未听过?”

孙简心目光微闪,想起一事,失声道:“莫非此曲就是《兰陵王入阵曲》?”

《兰陵王入阵曲》!

天下名曲无数,但从未有《兰陵王入阵曲》这般荡人心魄,如斯流传。

提及这六个字时,孙简心眼中有异彩闪动。他的确未听过这首战曲,但知道这曲闻名天下本是因为齐国的一个人。

兰陵王!

兰陵王就是高长恭,本皇室宗亲,齐国文襄帝高澄第四子,亦是当今齐国天子高纬的堂兄。

数年前,周国、突厥联手攻打齐国,周国倾十万大军围困齐国重镇洛阳,势在必得。

齐国天子虽调兵遣将,但屡救无果。眼看城破在即,齐国危难,中军将兰陵王为安军心,竟率五百铁骑从邙山杀出,势如破竹,连破大周七重伏兵,直杀到金墉城下。

齐国军心大振,内外夹击,竟破周国十万兵马,解洛阳之围。兰陵王洛阳一战,杀得周国元气大伤,数年内难对齐国再起战事。

兰陵王一战成名,自此立下无上威望,得以和齐国军中双雄斛律明月、段韶并驾齐驱,成为齐国的中流砥柱。而洛阳一役后,齐军将士共创《兰陵王入阵曲》,颂扬兰陵王之雄伟功业。

曲因人传世,人因曲扬名。

天下共一曲,只为兰陵王!

孙简心虽如肓者所言,的确不理世事许久,但闻曲声激荡,渐渐行进,想起兰陵王平生往事,也不由再次发问:“兰陵王如今在邺城吗?”

肓者沧桑的脸上蓦然泛起光辉,“若不是他入了邺城,谁会布如此声威?”

孙简心这才明白,原来那巨响、那琵琶声、那横吹鼓角,都不过是为一人而鸣。

兰陵王到了邺城!

入阵曲渐转浑厚,向孙简心所在的方向移来。孙简心抑制住起身观望的念头,突然道:“不知这卦象可有化解之道?”他很快从震惊中沉静下来,不再理会兰陵王的前来。就算肓者脸上都有分惊奇之意,不提占卜,反问道,“你初到邺城,难道不想去看看兰陵王真容?”

孙简心淡笑道:“他自是他,我自是我,若是有缘,自会相见。”顿了片刻,他又道,“不过想见他真容谈何容易?我在这之前,虽未听过《兰陵王入阵曲》,但也听过兰陵王的事迹。听闻他极为俊朗,为威慑敌手,阵前杀敌均戴狰狞鬼面,因此常人难见他真容。”

肓者轻叹道:“不错,当年洛阳一战,他亦是戴面具入阵,惊周人军将胆魄,到金墉城下时,大齐军将不信世上有如此威猛之人,只怕周人用诈,兰陵王城下除了面具后,这才得以入城引兵出阵,大破周军。”

城中入阵曲转为悠扬,曲声伴马蹄声轻响。

孙简心终于扭头望去,只见落日余晖生金,照耀着远远长街处行来的一队人马。

那队人马盔甲鲜明,当先骑兵举着的旗帜随微风摆动,绣着“兰陵王”三字。无呼喝、曲声开路,却远比那鸣锣击鼓还要简洁高效。铁骑踢踏、军旗掩映下,一时间让人看不到兰陵王究竟何处。

路上行人百姓早退到长街两侧,楼宇画阁中的酒客歌女也屏住了呼吸,静静地等候兰陵王路过,每人脸上都带着如落日般的光辉——那显然是发自内心的尊敬和仰慕。

孙简心远远望见这般声威,不知为何,轻轻叹息了声。回过头来,见到肓者正空洞地望着他,像要望穿他的内心深处,心头微悸。就听那盲者道:“客官可信命吗?”这是肓者第二次如此询问,孙简心却不厌其烦,只是道:“我想听先生说说。”

城中入阵曲已变得古朴,盲者脸上带分迷离的光,“卦为凶卦。客官若信命的活,命运又把客官带到我这瞎子面前,我就奉劝客官立即走……”

“走,去哪里?”

“走得越远越好,但一定先要离开邺城。立即走!”肓者颤声道,“你若信瞎子的话,最好向南走,那才是你应该在的地方。”

孙简心笑笑,平淡而坚决道:“我不走,我也小能走!”

肓者怔住,呆呆地望着孙简心,脸上蓦地露出悲哀之意,低语道:“原来你还是不信命。为何人年轻的时候总是如此?等到老了相信的时候,就已经晚了。”

孙简心沉声道:“先生错了,我信命!”见肓者茫然,孙简心坚定道,“但我信之命,非先生所言之命。世情浮华,人多行侥幸,求之不得,推之以命。却不知命由心生、心由命转、吉凶陈杂、福祸相生。先生卜卦推命,即知《易》之理,岂不知吉凶悔吝,生乎动者也?”

盲者脸上带分吃惊的表情,似不敢想眼前这人竟也精通卜辞,吃吃道:“那你信的是什么命?”

孙简心淡然一笑,“我信的命乃天地有道,万物有律,福祸可转,生死相成。前途虽凶,但人若能尽心恕人,未尝不能扭转。前途虽好,但若不知收敛……”说话间,他听着那已转悲壮的入阵曲,感觉队伍行到身边不远,便盯着肓者轻声道,“巅峰之下,只怕祸患顿生!”

话音才落,数点光华从天空划过,有如流星。

孙简心警觉陡升,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只见到光亮如流星坠地,落在行进的队伍旁。紧接着,轰地几声大响,烟雾弥漫升腾。

行进的队伍,瞬间被笼罩在迷雾之中,入阵曲遽停。忽有数点黑影从长街两侧的重檐飞阁顶窜下,直扑队伍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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