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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心【1-6部】(出书版)(258)

刘桃枝立即道:“十七年。”

“以你之能,其实入朝为官也不为过,若论能力,远胜过穆提婆那帮人。可你和五行卫跟了我十七年,兢兢业业,辛苦你了。”斛律明月转过身来,伸手拍向刘桃枝的肩头。

那只手可说是天底下最犀利的一只手,可攫取性命于瞬间,这次拍出,却不过是为了个愧疚。

刘桃枝动也不动,哑声道:“将军,卑职理应如此,当年若非将军救了我和五行卫,我们早死在十七年前。”

“十七年了。”斛律明月一声长叹,“你见识广博,当然知道齐国敌人不只有周、陈两国了。”

“还有北天师道……”刘桃枝顿了下,又道,“二十年前,还有北方蠕蠕。”

“不错,还有北方蠕蠕。”斛律明月眼现惆怅,“神武帝在时,就以蠕蠕为患,只不过那时神武帝脚跟未稳,对其只能容忍。但他们却变本加厉,甚至伙同宇文泰对神武帝不利。神武帝临终,以不能雪耻为憾。”

“可段大人联系木杆可汗,终破蠕蠕。”刘桃枝接道,“还记得当初有疯僧谶语,说什么‘阿那瑰终破齐国’,但如今蠕蠕已灭,齐国如日中天,曾经的谶语不过是笑话。”

似想到什么,刘桃枝担忧道:“将军,前些日子邺城又出谶语,说什么百升飞上天,内容对将军不利,只怕是周人所为,还请将军小心。”

斛律明月凝望刘桃枝半晌,微微一笑:“流言止于智者,老夫从未把那流言放在心上,你莫要担心。”

刘桃枝欲言又止,终回转话题:“将军突提蠕蠕,是何用意呢?”

“蠕蠕虽灭,但这二十年间,草原突厥却又兴起。木杆可汗虽死,听闻草原又出来个佗钵可汗,野心勃勃,不下蠕蠕国主阿那瑰。”

刘桃枝略有吃惊,问道:“将军不但怀疑郑玄和关中有关,还怕他和佗钵有勾结?因此派三公子前往查探。”

斛律明月点点头,喃喃道:“不错,世雄很快就会有消息回转了。”

他本略显疲惫,突长吸一口气,振作了精神,吩咐道:“桃枝,你和五行卫……”顿了下,略带伤感,“你和金木火土四位,全力追查郑玄的下落,若见郑玄,杀无赦。”

见刘桃枝应允,斛律明月又道:“至于天字狱被劫一事,就由武都来查吧。”

刘桃枝略有不解:“将军,如按你说来,铜雀台下留言和劫狱两事,只怕均是郑玄带人所为,这本是合二为一的事情,卑职全力追查郑玄下落就好……”

“只怕郑玄背后的势力,远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老夫只怕你势孤,因此让武都来查。”斛律明月再次拍拍刘桃枝肩头,“桃枝,水卫死了,老夫定当为他报仇,你等也要小心。”

他少有这等关切之言,刘桃枝目露感动,躬身施礼道:“卑职定不负将军厚望。”

斛律明月点头,目送刘桃枝离去,再次转身回望那石壁上血字,喃喃道:“北天师道、帛家道、龙虎宗、李家道、灵宝派、茅山宗均已不足为惧,可不想又出来个郑玄。”轻轻叹口气,自语道,“孙思邈,你说的很有道理,可就算除去郑玄,老夫只怕还有太多事做,又怎能什么事都不做?”

一把握住牢笼铁杆,那孩童手臂粗的铁杆已被他一握而弯。

“只希望这是最后一次。”斛律明月低声道。

狱中火光明灭,照在他的脸上,满是坚决!

风冷冰寒,雪光霜夜。

孙思邈从将军府中走出来后,舒了口气,又像是叹息,但其中还夹杂着些许的欣慰。

许多次他都以为自己会忍不住出手,但还是能够抑制,因为他有个信念,很多事情,不用武力也可以解决。

他没有出手,是因为他的决心,可斛律明月为何一直没有再出手?

他孙思邈是道中之人,若是从前,斛律明月斩草除根,杀他不在话下,但他几次触到斛律明月的逆鳞,斛律明月竟然还能忍住不出手。

在孙思邈看来,这已是一个转变。

转变虽然艰难,但他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一定要走下去,他只希望斛律明月能够坚持下去。

再次入了四通客栈,来到了自己房门前,孙思邈才要推开房门,突动了下鼻翼。

他是天下无双的圣手,辨识天下药物,自然也需要有极为敏锐的鼻子,他那一刻,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这香气,居然似曾相识。

他脸上蓦地露出古怪,手定在空中片刻,终于缓缓地推开了房门。

窗微开,有冷风和着月光送入。

房中幽暗,并未燃灯,那惨淡的月光照进房,满是淡青之意。

靠窗旁,背对孙思邈的方向,坐着一女子,幽香显然是从她身上传来。

听到房门响动,那女子幽幽一叹,并不回身,低声道:“薤上露,何易晞……”

孙思邈身躯微僵,脸上的表情,实在笔墨难以形容。

薤上露,何易晞。

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这本是他初见柳如眉时,听柳如眉给她自己唱的一首挽歌。

花开花又谢,一梦如长歌。

他虽潜心昆仑十三年,但有时候仍旧难分辨是梦是醒,梦如何、醒如何?他虽看似心如止水,但也曾不止一次地问过自己,如果再回到十三年前,他是不是一样的选择?

可他没想到,选择好像再次出现。

如此深夜,蓦地有个女子唱着当年的挽歌,难道世上真有还魂依托之事,柳如眉来找他来了?

不然这女子如何会知道当年的挽歌?

风吹幽香冷,孙思邈眼中突有分失落,他的神色也渐渐平静下来,他望着那女子的背影,许久才道:“是你?”

他已认出那女子是谁。

那女子仍背对孙思邈,良久才点头道:“不错,是我!”她缓缓转过身来,轻纱罩面,却罩不住那秋波晨露般的一双凤眸。

如水的眼眸中似乎也有着雾,雾朦胧,人亦朦胧,孙思邈嘴唇动了下,却未出声,他眼中有分讶然,又像有分怜悯。

那女子却是张丽华。

张丽华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建康张家一战,死的是蝶舞,绝非原来的那个张丽华,这点斛律琴心知道,张仲坚知道,孙思邈也知道。

他讶然当然是因为张丽华突然如幽灵般出现在这里,可他怜悯是为了什么?

许久,沉默。

张丽华终于再次开口:“其实你什么都知道的,是不是?”她说得奇怪,孙思邈究竟知道什么?

不闻孙思邈的回答,张丽华轻淡道:“你若不知道,当初也不会留在张家了,你留在张家,不是为了张丽华?”她这句话说得更奇怪。

“是。”孙思邈简单的回答,可一个回答中,却包含着无尽的用意。

“你可知道我今日为何来找你?”张丽华眸光如水如烟。

孙思邈摇摇头,听张丽华又道:“我今日来找你,是想和你赌一次……不知你会不会应允?”

她柔声细语,可听起来其中总有分别的意味,她在建康离奇消失,在邺城神秘出现,说了几句莫名其妙的话,就是为了要和孙思邈赌一次?

她要赌什么?

孙思邈脸上迷雾又起,他本不是好赌之人,可不知为何,总有人喜欢和他赌,望了张丽华许久,他终于点头道:“好,我尊重你的选择。”

又将日落,斛律琴心终于起床,命令自己吃了一大碗清粥。

感觉精力慢慢随着清粥的入胃而弥漫,斛律琴心对镜轻施胭脂,她行走江湖,少有这般装扮的时候,但她感觉化妆能让她心静,也更有分自信。

她不想带着憔悴出门,因为她今天已经决定,要去见一个人。

推门出房,向斛律明月所住的方向望了眼,斛律琴心抿着嘴唇,牵马出了将军府,上马后一直沿着长街一路向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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