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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天人物(出书版)(17)

信心和激情是可以产生智慧的。呼天成的精神高高在上,脑海里顿时涌出了许多超越众人的念头。他知道面前的这群人怕是大多都偷了地里的庄稼,而他又不可能一下子捉住那么多的人,俗话说,法不治众啊!于是,呼天成很快就又作出了一个决定,他为这个主意能够在一瞬之间产生而高兴。他慢慢地转过身去,再次背对着那些村人,高声说:“把该放下的,都给我放下,回去吧!”

话说出来了,可人还是黑压压地站着。仍没有动,谁也不动,人们还在那儿愣着。呼天成再次高声说:“那些偷了东西的听着,我给你们一个改过的机会!我不查了。你们把腰里的东西放下,都回去吧!”说完后,他仍然背对着他们,不看,他不看的目的就是要告诉人们:我清清楚楚地知道你们都干了什么,我不看就是说我不想知道都是谁偷了,我是在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乡下人是活脸的,我是给你们一个“脸”!

说完最后一句话时,呼天成的脑海里曾出现过一丝游移和不安。他想,万一他们仍然立着不动,那又该怎样呢?

然而,只听身后一片“扑扑”的响声……顷刻间,像决了口的水一样,人们都从他身边快步涌过去了。

当呼天成再次回过身来的时候,他看见村口的土路上,到处都扔着一些红薯、豆荚和掰下的青玉米……

那三个站在一边的人竟然没敢走,他们仍然傻傻地立在那里,脖子上仍挂着他们偷来的庄稼。于是,呼天成对那些基干民兵说:“去,掂个锣,拉上他们去游村,游三趟!看他们还偷不偷了!”

在这天傍晚,吃饭的时候,锣声响了,村人们全都跑出来围观,只见那三位被当场捉住的“偷儿”,脖子上挂着他们偷来的庄稼在游街……而众多的“偷儿”却暗暗地吸了一口凉气。

年轻的呼天成就是在这样的时刻,产生了一个近乎伟大的念头:我就是他们的主,我要当好这个主。

借脸

十天后,村里的盗窃风不那么盛了,没人再敢偷地里的庄稼了。于是,在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呼天成来到了孙布袋的家里。

孙布袋是个光棍汉,人高高大大的,也算精明,就是“虫”了一点,太惜力。于是,三十多岁了,却找不下个媳妇。他的爹娘都早早地下世了,独自一个人过光景,日子就显得很邋遢、很艰涩、很没有意思。村里搞大食堂的时候,他是热烈欢迎的,因为从此可以不做饭了。食堂一散,他就没辙了,家里连个像样的锅碗都没有,他也不置,终日就是掰俩玉米、扒几块红薯、偷二两芝麻,烧烧吃吃,对付着过日子。时间一长,就偷出惯性、偷出水平来了,也偷出了一种愉悦。偷对他来说变成了一种技巧,变成了一种玩赏,变成了一种与众不同的奇遇和潇洒,变成了生活里的“女人”。没有什么是他不能偷的,没有什么是他偷不来的。

夏天里,他光身一人在场里睡觉,半夜他赤肚肚儿摸到邻村的瓜地里,一根线都没带,竟然一次偷回去十二个大西瓜。说出来都没人相信,问他怎么能一次抱走十二个西瓜?那是不可能的!他说这有啥难的?用瓜秧打成“十字结”绕在瓜上,而后用“屎壳郎滚蛋儿”的方法,扯一个十个全动……他说,看瓜的打一声呼噜,他就扯一下瓜秧,瓜就跟着骨碌一阵子……瓜秧结实着呢;冬天里,他在仓屋里帮了两天忙,就在人们的眼皮底下,他就能偷去一碗油!油是很不好偷的,可他竟能带着满满的一碗油,大甩着手从仓房里走出去,还能让人看不出来。这事本来也没人知道,后来还是他自己卖能说出去的。人家问他,咋能把油弄出去?他说,这还不好办?说着,就给人们演示了一番。原来,他先是仰起身,平仰,跟着紧吸几口气,把肚子吸瘪,而后再折下身子,把满满一碗油平贴在肚皮上,再反扣过来,用布条勒紧,肚子紧吸着那碗,碗就掉不下来了。就这样,他大甩着手,气昂昂地把油偷出去了。平日里,他还在衣服上缝了很多布袋,可以说浑身上下都是布袋。他没老婆,那些布袋都是他自己粗针大麻线缝上去的,一到地里,见啥都往腰里塞,于是人送绰号“孙布袋”。

呼天成进了孙布袋家,也不说话,只用眼盯着孙布袋看,看着看着,就把孙布袋看“毛”了。一会的工夫,孙布袋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就慌慌地问:“天成,有事吗?”

呼天成说:“说没事也没事,说有事也有事,事不大。”

孙布袋看了看呼天成,说:“你看,我这儿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你要有啥事就说。”

呼天成又看了他一眼,还是不说话,就势往地上一蹲,从兜里掏出一只烟袋,就蹲在那里卷烟吸,拧了一支又一支……

孙布袋更“毛”了,他猜不透呼天成找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不敢再叫天成了,就改口说:“支书,这些日子我可是连村里一根草毛都没拿过,不信你搜!你搜了。”

呼天成说:“贵生,我想让你帮个忙,就看你愿不愿帮了?”

孙布袋一时怔住了,“贵生”这两个字听上去很陌生,却又有点耳熟。他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这本是他的“大号”,是他的名字呀!这个名字已好久没人叫了。他心里一热,又看了看呼天成,眼里透着迷茫,不知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呼天成又说:“你要能帮我这个忙,过一段,我可以给你说房媳妇,我说到做到。”

孙布袋脸上立时就露出了干渴。在孙布袋面前是不敢提“女人”二字的,只要一说到女人,他就迷了。他干渴的时间太久了,他想女人都快想疯了!在很多个夜晚,他都是在苦苦地熬着,最早的偷窃行为就是因为熬不过那漫长的黑夜才窜到地里去的……他的眼立刻就亮了,亮得发黏,他先是舔了一下厚嘴唇,接着又咂了咂嘴,连声说:“你说你说!你尽管说。”

呼天成说:“我想借借你的脸。”

孙布袋眨了眨眼,像是没听清楚似的,问:“借啥?”

呼天成说:“你的脸。”

孙布袋还是不明白。可孙布袋被“女人”二字迷着,他蹲下身子,往前凑了凑,用巴结的语气说:“你就说叫我干啥吧?”

呼天成说:“把你的脸借给我使使……”

孙布袋似乎是听明白了,孙布袋说:“你要借我的脸?”

呼天成说:“对,我就是要借你的脸。”

孙布袋说:“咋个借法?”

呼天成说:“你不是好偷吗?你不是会偷吗?你不是偷得很巧妙吗?我让你每天上地的时候,偷一样东西。玉米也行,红薯也成,豆也成……”

这会儿,孙布袋终于听出意思来了。他说:“我不傻。你以为我是傻蛋?我要是偷了,一回村就让你逮住了。是不是?”

呼天成说:“是。”

孙布袋说:“那往下呢?”

呼天成不吭了。呼天成只吸烟,不说话。

孙布袋说:“往下好让你整治我?是不是?往下你还会让我脖里挂着偷来的东西游街示众……是不是?”

呼天成把烟拧了,很平静地说:“是。”

孙布袋说:“这么一来,我的脸就不是脸了。我还能活人吗?我不借,人是活脸的,这个脸我不能借……”

呼天成脸一沉,说:“你以为你是个啥货?你没偷过?你没贼性?老实告诉你,我啥时候都能收拾你!”说着,呼天成霍一下站起来了,呼天成说:“你再想想……”说着就要走。

孙布袋眼巴巴地说:“你真能给我说个女人?”

呼天成说:“我从来都说话算数。”

孙布袋咧了咧嘴,那样子像哭一样难看,他说:“你是黑我呢。天成,你存心黑你老哥呢。再咋我也是个人呢,我能不要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