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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灵魂(1)

小说在线阅读尽在https://www.256wxc.com---256文学【TK】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等等灵魂李佩甫著引子在很多年里,朋友们曾送我一个绰号:夜游神。

我已经在这座城市里居住了二十六年了。

几乎每天晚上,吃过饭,把碗一推,会有两个字,瓜子一样地、迫不及待地从我嘴里蹦出来:走走。

——说得高级点,是散步。

城市是藏人的好地方。

出大门三十米,我就获得了一种自由。

是陌生的自由。

没有身份,没有背景的自由。

在灯光下穿行,在人脸中穿行,躲着车辆,躲着摩托,谁也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谁,多么自由!城市的街灯象一条条河流。

我从这条河穿过那条河,从这个街巷偏过那个拐口,有时顺向,有时逆向,嗅着各种味道,象一条狗……有谁知道,一个人的夜晚就是这样度过的。

也许有人会以为我在思考什么,其实我什么也没思考,只是走。

走,成了一种惯性。

从南到北,从东到西,有时,我会绕半个城,一直走到郊外,走到国道边上,看一串串珠样的灯从眼前流过……大半个夜,就这么走过去了。

我曾经踩着香蕉皮滑倒在地,曾经被斜拉的电线挂破脸,却从未被人“挂”住。

沿着一条条街走,一夜夜地走,所见到的几乎全是生脸。

也不是没有见过熟脸,很少,一个两个的,象灯里的刺儿。

也有走乏的时候。

开初,走累了,就折回来。

后来越走越远,纯粹是漂。

夜幕下,独独的,漂一魂。

下雪天也是如此,夜静时,走在雪里,可以闻到灯光的薄菏味。

疲了,乏了,就找个咖啡馆、茶馆什么的坐一坐,静在那里。

终于有一天,我被一个人“挂”住了。

这是个女人,安静,在一个咖啡馆里靠窗坐着。

有时候,她会抽出一支摩尔烟,很优雅地点上,纤指翘着,不吸,燃一氛围。

我贴街走,一次两次,过去了。

后来见她常坐在那个位置上,头稍稍偏一点,托腮,象幅静物画。

那寞意从眼里漫散着,似见似不见的……于是我就走进去了。

在这座城市里,知道这个咖啡馆的人很多。

所以,我不想说这个咖啡馆的名字。

记得,先是隔着五个座,后来是三个座……也许是因了一种陌生的薄荷味,就认识了。

于是就有了这个故事。

同时,我必须说明,千万不要对号入座,这只是一个故事。

我清楚地记得,认识以后,她说的第一句话是:那一年,桃花满天……印地安人说:别走太快,等一等灵魂。

———题记任秋风是一个习惯看表的人。

下了火车,当他踏上这座城市的时候,他先是下意识地看了一下表:10点33分。

他摇摇头,笑了。

10点33分是他做为军人的时间,这个时间比地球转动的时间快了三分钟。

在部队十二年间,他就是靠这有意拨快的三分钟,从一个士兵干到副团职的。

现在,他重新回到了这个城市,他转业了。

一出站,就有人围上来,象是一窝乱蜂,闹嚷嚷地说:住店么?便宜……他一句话就把她们给击退了。

他说:我到家了。

对城市,他已经有些陌生了。

虽然也回来探亲,但如今的城市,是一天一个样。

怎么说呢,人是一天天旧,市面却是一日日新。

城市的规模越来越大,楼越来越高,人越来越杂……——可他还是闻到了黄河的气味。

在这座城市里,黄河是一粒粒的,是含在风里的、沙。

是啊,到家了,终于到家了。

站在门口,掏钥匙的时候,几乎是习惯性的,任秋风又看了一下表——结果,时间成了一颗子弹,给了他重重地一击!1990年3 月12日晚11点11分,那疼是随着钥匙的“吱吜”声射进去的,一颗带着毒气和恶意的子弹正扎在他胸口处。

黑暗中,那道从被窝里泻出来的白光,几乎瞎了他的眼!在部队的时候,他曾有过一个赫赫有名的绰号:任旋风。

获得过全团的八项第一!可突然间他想吐,坐了三天两夜的火车,吃过十九袋方便面之后,一股从床上飘过来的腥骚使他忍不住想吐(那已不是青草的气味!女人身上有一股很纯的青草气息……),翻江倒海地吐!吐过之后,他一下子平静了。

那矗立着的静,本是可以杀人的。

可接下去,尤如醍醐灌顶,他脑海里突然跳出了一句话,这句话是他最为敬重的一位老首长说过的。

那是标准的军人口吻。

他说:继续吧- 继续进行。

屋子里一阵忙乱……当他走出门的时候,一瞬间,他就后悔了。

他问自己,操,你的拳头呢?是呀,他的拳头都快攥出血了!……可是,仅仅是一句话,就把他给“吊”起来了。

一个矜持的人,不经意间,说出了那么一句高贵的话,还能回头么?———罢了。

其实,他最想说的,是三个炸字:狗男女!站在院子里,他一拳打在了墙上,很疼!抬起头来,他突然发现:城市的灯光是一份一份的;窗户是一份一份的。

可他的那一份,没有了。

虽说是三月了,这心一凉,满街的灯就寒了。

为了这一天,没有人知道他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在部队,他已干到了副团职,他是做过将军梦的呀!可是,为了她,他还是转了。

本来是想带给她一个惊喜的,本来是想兑现一份男人的承诺…当兵十二年,结婚九年,她不是一天天在盼他转业么?在电话里她哭了多少次?然而,真到了转业的时候,他居然无家可归。

当然,他的父母还在,虽然离休了,也都是老资格的国家干部,有着四室一厅的住房……可是,这种时候,他不能回去。

回去怎么说?正走着,突然又有个人悄没声地凑过来,小声说:“先生,住店么?”任秋风心里一热,默默地说:“兄弟呀,我到家了。

”可是,那人袖着手,却鸭鸭地靠过来,又做了一个很奇怪的动作:“———可以打炮。

打炮么?”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说:“步兵。

打什么炮?”那人怔了一下,脖子一缩,扭头就跑,象兔子一样,倏尔就不见了。

他却仍旧愣愣地站着,嘴里嘟嘟囔囔地说:“———莫明其妙。

”在部队那些年,虽然也上过军校……可他不懂,真不懂。

现在,他回家了,终于回家了。

可是,在回家的路上,他把家丢了。

银样蜡枪头(二)四个字,仅用了四个字,就把她给灭了。

一刹那间,她成了一个贼,是心里“贼”。

在世间所有的道理中,给予永远是高高在上的;而索取是卑下的。

何况是“偷”?在东方文字里,“给”的上边是“人”,那叫“上人”:“要”的下边是“女”,那叫“下女”——而且有跪的意味。

这两个字从来就不在一个层面上。

尤其是感情上的偷窃,那就更甚一层,女,是下贱;男,叫坠落。

无论社会怎么开放,在意识里,在血脉中,文化的等级已经确立。

此时,苗青青心里的尴尬和屈辱是无法言说的。

她就象是一下子掉进了唾沫做成的监狱——她的囚房就是那张床!就凭那四个字,一下子把她钉在了耻辱柱上!还说什么?还有什么可说?穿衣吧,各自穿衣,默默地,木然地……现在,苗青青和邹志刚已各自穿好了衣服,各自默默地在沙发上坐着,仿佛是在等待着那个人的判决。

两个自称是有品位的人,就象是把戏演砸了的“洪常青”和“江姐”,惶惶地、僵僵地坐着,也居然坐出了一种“凛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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