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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流人物(出书版)(63)

冯家昌觉得自己越来越小了,他头上都有点冒汗了,喃喃地说:“不知道。”

又过了很久,李慎言又蹦出一句话:“年轻,年轻哇。”

有那么一会儿,冯家昌觉得自己这一趟实在是来错了。岳父站在眼前,就像一座大山似的压着他,压得他一直喘不过气来。他很想反击一下,可他找不到力量……他觉得自己很像是一个闯进来又当场被人捉住的小偷!

李慎言根本不看他。自他进了办公室之后,李慎言一次也没有正眼看过他。就是偶尔瞥他一下,也是余光。但是,在最后时刻,李慎言还是说话了。李慎言背对着他,没头没脑地说:“……找你干什么?”

冯家昌急忙回道:“说一个兵。”

沉默。而后问:“谁要当兵?”

冯家昌说:“严丽丽的一个亲戚。”

李慎言淡淡地说:“不就一个兵吗,办了就是了。找我干什么?”

冯家昌不语。他想说,我有难度。他想说,我不在位上,办不了……可他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在某些场合,沉默也是艺术。两人都不说话,就这么沉默了很久很久。终于,李慎言说:“你有什么事,说吧。”

仿佛是特赦一般,冯家昌吞吞吐吐、急急忙忙地就把那件事说出来了……他期望他能给周主任打一个电话。虽然说是亲戚,他要是亲自打一个电话,那就不一样了。

这时候,李慎言默默地摇摇头,又摇了摇头,默默地说:“——冬冬这孩子,怎么会看上你呢?你跟她不是一路人嘛。”

冯家昌像挨了一砖似的,可他一声不吭。这时候,他才有些怕了,他怕万一李慎言再去问那个严丽丽,他就……完了。虽然他知道他们已经分手了。但是,万一呢?就这么想着,他头上出汗了。可他知道,他得挺住,既然说了,就再也不能改口了。

这时候,李慎言突然正言厉色地说:“你以为我是一个狗苟蝇营的人吗?”

冯家昌像个傻子似的,嚅嚅地站在那里……

接着,李慎言缓声说:“小道消息,不足为凭。人,还是要讲品格的……你是有才的,但,不要去做狗苟蝇营的事情。”

到了最后,李慎言并没有给他许什么愿。李慎言只是摆了摆手,说:“你去吧。”

离开办公室的时候,冯家昌心里有些沮丧。他不知道他的这次“讹诈”是否成功,他也是点到为止,没敢多说什么。再说,他知道的事情也实在有限……可就感觉而言,他觉得这个电话,他会打的。

过了没几天,周主任就把他叫去了。政治部的周主任把他叫到了办公室,很严肃地看了他一会儿,突然说:“我看你脸色不好。是不是病了?休息几天吧。”

冯家昌刚要说什么,可周主任挥了一下手,把他截住了。周主任说:“我批你三天假,回去休息吧。”

周主任是从不说废话的。周主任这人心机很深,他这样做,一定是有用意的。于是,他就“病”了,一“病”病了三天。

到了第四天,当他上班的时候,他的动员处处长已经批下来了,正团职。

后来,机关里有了一些传闻,说是他的处长职位是“一泡热尿”解决问题的!这有些滑稽,也有些嘲讽的意味。可是,这里边的确有必然中的偶然因素。过后他才知道,他“病”的那几天,正是研究干部的最关键时刻。据说,当研究到动员处的时候,他和侯参谋的情况被同时提出来了,两边的意见也几乎是旗鼓相当,首长们各有各的看法,在工作上,冯家昌略强一些,这有上边的“简报”为证;可是,在感情上,他们则更倾向于用侯参谋……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主持会议的(因一号首长外出)二号首长走出了会议室,到走廊的厕所里撒了一泡尿。没有想到,厕所里脏兮兮的……脏得简直无法下脚!于是,二号首长回到会议室后大发雷霆,说了很多气话。就在这时,周主任说话了,他说:“我知道什么原因了。”二号首长就追问说:“什么原因?”周主任说:“冯家昌请病假了。”二号首长还是不明白,说:“这个、这个冯家昌……跟厕所有什么关系?”周主任说:“多年以来,这个楼上的所有厕所、楼道,都是人家冯家昌打扫的,天天如此……”有人就问:“谁?”周主任就说:“小冯,冯参谋。”一时,形势急转直下,会议室里一片沉默。这个“多年以来”给领导们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是呀,那不是一天两天,而是数年如一日,所有的楼道、厕所都是人家冯家昌打扫的!过去,首长们并不知道这些,可他们知道楼道和厕所里总是干干净净的……现在,冯家昌突然“病”了,厕所的卫生问题就一下子凸现出来了。于是,主持会议的二号首长当场拍板,一锤定音!

这样的事情,实在是让人意外,几乎可以说是四两拨千斤!要细说起来,这里边藏有很高的智慧含量!在这件事情上,冯家昌知道,周主任功不可没!可是,听了这样的结果,冯家昌心里很酸,是酸到底了,他一下子就闻到了那么多人的屁味!是啊,他数年如一日,打扫了那么多年的卫生,却是由于这一“病”、一“尿”才被发现的,他真想大哭一场!

不过,在这件事情上,最伤心的还是老侯。老侯真是伤透了心!老侯在一气之下,竟然毁了他的打耳工具,立时就写了要求转业的报告……临走之前,老侯把冯家昌约到了一个小饭馆里,含着泪说:“兄弟,我要走了,祝贺你呀!”

到了这个地步,胜负已见分晓。一时,冯家昌心里也酸酸的。他端起酒杯,掏心窝子说:“老哥,感谢你多年的关照。是我对不起你,兄弟给你赔罪了!”

老侯说:“兄弟,话不能这样说。人,都有私心。谁不想……哎,格老子的,不说了,喝酒。”

这时候,冯家昌哭了,他哭着说:“老哥,你多包涵吧。我兄弟五个,一个家族的使命都在我肩上扛着呢……”

老侯拍了拍他,说:“理解,我理解。格老子的,我也是农民的儿子呀……兄弟,开初的时候,为这个职位,我也伤过你呀……”

冯家昌就拦住说:“不说了,喝酒,喝酒。”

往下,两人就一杯一杯地干……待连喝了几杯之后,老侯突然说:“兄弟啊,人生如棋局,人算不如天算哪。我给你交一个实底吧。你千万不要以为你的提拔是因为‘一泡尿’。你要是真这样认为,你就大错特错了。”

听老侯这么一说,冯家昌怔住了。

老侯说:“其实,事情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样简单。这个会,主要是因为一号首长的工作变动带来了一系列的变化。你知道,一号首长马上就到年龄了,快退了。他本打算退到一个靠海的地方,于是就去找了一位同级首长,可那位首长当时没有答应他。于是,一气之下,他就直接给一位德高望重的老首长打了电话。就是这个电话,使整个事情起了一连串的变化。你知道吗?二号首长并不是去撒尿,他突然离开会议室,是接电话去了。接了那个电话之后,事情才突然起变化的……老弟呀,如果不是那个电话,你坐的这个位置,就铁定是我的了。大风起于青萍之末呀!”

这件事的来龙去脉,的确是让人难以想象的。冯家昌听得一头雾水。可是,他已经不愿再给老侯多说什么了,不管怎么说,天也罢,地也罢,他总算得到了这个位置。至于过程,那的确不是他能左右的。

可平心而论,他知道,部队是不会埋没人才的。只要你真有才,只要你好好干,该忍的忍住,早晚还是会受到重用的。再说了,凭他多年的体会,部队的确是个大熔炉,部队是锻炼人的……当然,这些话,他不会对老侯说,就是说了,他也未必能听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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