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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沉吟(240)

作者: 卿妃 阅读记录

“下官自小驽钝,不论是读书还是做官总慢人半步。圣人道,人有长短,术有专攻。昔日下官借岳父大人之力,以言官入朝。可下官天生口舌不厉,以致数年来鲜有功绩。”方正的脸上满是愧色,他深吸一口气,迎着夏风再道,“大人,征服这条河是下官长久以来的心愿。”

“哦?”丰云卿负手以对。

何猛垂首避开夏阳,眼中有些黯淡:“十多年前赤江发过一次洪水,滔天巨浪冲垮了堤坝,卷走了下官身为河工的爹爹。”

丰云卿睨视脚下,只见江渚上千余河工挑石扛木,那黝黑的胸膛上闪动着耀眼的汗珠。

“而后我娘以缝补度日,将我和三个兄弟拉扯长大。十九岁那年,我在去书院的途中救了路遇盗匪的岳父,我的一生就此改变。入赘华族何猛不为其他,只因泰山大人胸怀磊落、正气浩然,我敬他、崇拜他,愿乞终养。”他声音渐缓渐柔,微厚的唇向上咧开,“当我向家中说出接下赤江工程的时候,我妻子没有半分怨怪,只是贤淑地为我打点行装。而岳父则同我秉烛夜谈,说当初引我入朝就是看中了我治水方面的天赋,如今我能一展长才他很是欣慰。”

“何御史真个了不起的人啊。”她叹道。

“是。”何猛面露自豪之色,他伸开巨臂指向磅礴激流的赤江,灰色的长袖迎风横起,“这条河,既是我青国人的母亲,又是夺我父兄的杀手,大人。”他偏过身,抱拳一揖,“即便倾尽一生,何猛也要制住它的野性,还望大人成全。”

“好。”丰云卿从胸扣上取下象征一品大员的锦鲤结,郑重地为何猛挂上。

“大人?”他惶恐看来,又变成了一只巨型小白兔,“这……这使不得啊……”

“收着。”丰云卿不容拒绝地按住他的大掌,看着那只细白不似男子的小手,何猛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娄敬,我不如你。”她衷心赞道。

何猛惊得口不能言,呆楞在原地。

“放眼满朝,百官莫不是为私利汲汲钻营,连我都不例外。”她望着眼前这木讷的汉子,眼眸微动,“能做到胸怀百姓、一心为公的只有娄敬,百年之后娄敬定为天下人称颂,功德无量、美名千古。”

“大人……”他喉头有些堵,眼中隐见水迹。能在这样一位胸襟坦荡的大人手下做事,真是他人生的又一幸运。

“大人!”远远地,朱雀放声大吼,“补给都上船了,你就别再磨叽了!”

闻声,坝上的工人们大惊失色,只等着那位大人物发脾气。

“知道了!”出乎众人意料,丰云卿的脸上没有半点怒意,“娄敬,我走了。”

“下官送送大人。”

“不用。”她摆了摆手,“汛期就快到了,你去忙吧。”

这话一针见血,他听了也不再矫情,俯下身恭敬行礼:“下官就此恭送大人。”

何猛一直目送着,目送着她走下长堤,期间像是被人撞了一下。她一如既往地平易近人,扶起颤抖跪下的年轻河工,只微微一笑就让八尺壮汉看痴了。她的身形被江风勾勒得极其纤细,让人不由担心会被吹走。即便如此,她的脚下却依旧平稳,一步步地,迈向江岸。

半晌,何猛骤然敛神:“啊,忘记告诉大人双生峡只可走一边了。”

此番治水,他采用的“束水冲沙法”。因此双生峡到了日落退潮时,西面的阴峡会露出水位陡降,让吃水颇深的楼船搁浅。

他望向耸立江头的豪华彩船,不禁搔了搔头。

就算走了阴峡也没关系吧,只要等两三个时辰潮水就能涨上来。嗯,没问题,应该没问题。他安慰着自己,再定睛望去。

只见那身绛红宽袍潇洒扬起,秀美的身影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风里……

……

三层爵室中,丰梧雨端着一盏绿茶,与宋宝言交换了一下眼色。

没看错吧,少主在傻笑?

恭喜你,眼睛没问题。

“夜兄?”忘山狼晃了晃手,笑得纯良。

隐隐上扬的唇线兀地滑下,夜景阑恢复冷然:“何事?”

“这次真是托夜兄的福,我和拙荆才有顺风船可搭啊。”

夜景阑默默看着他,心知这位狡猾如狐狸,绝对不是道谢这么简单。

“只恨小师妹将拙荆拐上前面的主船,让我形单影只、孤苦无依。”他垂下脸,满目伤心色,“夜兄你说,小师妹该不该罚呢?”

明明是你们夫妻不正常,一追一藏,嫂夫人这才去了小姐那里。宋宝言又恼又恨地看着是非分不清的丰梧雨,惊讶发现这世上竟有人比他还能胡扯。

夜景阑眼观鼻、鼻观心,自顾自地嗫了口茶。

“等她诈死之后,我这个做师兄的就把她带回离心谷。”丰梧雨掀了掀茶盖,笑得极温润,“此番出来,这个丫头闹也闹够了,是时候回去修身养性,顺道修行个三年五载了。”

一双凤目冷如寒潭:“卿卿已答应嫁我。”

哦!原来如此!宋宝言佩服地看向那个套话高手,真是不服不行啊。他小步移向门侧,趁两人不注意窜出爵室,迎风狂奔:爹!爹!小二终于不辱使命,带来少主即将娶亲的大好消息了!

“哦?”这厢,丰梧雨还未满意,他弹了弹指尖,笑道,“这事韩将军答应了?”

夜景阑已恢复本色,充耳不闻。

“看样子是没咯。”琥珀金瞳向右一转,丰梧雨假怒道,“拜堂时没有娘家人,夜兄你是想让卿卿遗憾终生么?”

夜景阑慢吞吞地抬眸,锐利的眼神看的丰梧雨差点破功。

半晌,他极不情愿地开口,仿佛多说一个字会要了他的命:“请梧雨兄务必观礼。”

“也不是不行啊。”丰梧雨拿乔转目,“只是,这称呼可要改一改了。”

凤眸微沉,夜景阑盯着杯中悬浮的茶叶沉默不语。

“妹婿,你说可是?”

夜修远自动消音,开始闭目养神。

不说?哼,总有办法让你开口。丰梧雨放下茶盏,缓缓勾起唇角。如此一来,这一路上就不会无聊了。

……

“制胜之道?”丰云卿瞠目结舌地望着叉腰挺肚的某人。

“对。”不顾旁人异样的目光,小鸟豪爽勾过男装打扮的师妹,贴耳轻语,“本鸟是可怜你被夜冰块吃死,这才好心向你传授男女之间的制胜之道。”

“胜?”丰云卿好笑地看着她微拢的小腹,轻轻拍开她的缠扯。

“怎么?”小鸟虚张声势地昂首,“不信?”

“哈哈哈哈。”丰云卿背过身,大笑不止。

小鸟垮下脸,拽过正思念情郎的如梦,娇叫:“大姐,你瞧啊,她笑我!”

丰云卿揉着肚子,险些直不起腰:“要是我真想打听什么制胜之道,也不该问你吧。”

小鸟危险虚目,俏脸覆上黑云。

丰云卿看向身后飘着眠州旗帜的楼船,坏心眼地挑了挑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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