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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君(99)

“怎么了?”

闻声,他放下布帘,对面的昔时一见他瞧过来,自不甘服软,偏是强撑着笑道:

“没什么大事,中了几箭而已。”

秋亦从他脸上一扫,沉声道:“箭上有毒?”

“这点小毒,我运功逼出来便是。”

昔时言罢,当即就抬掌提气,不料胸口之处猛然涌上刺疼,他惊愣之余,只觉口里一股腥甜流淌。

秋亦微怔一瞬,飞快点了他身上三处大穴,肃然喝道:

“别动气,你这毒厉害得紧,再强行运功,毒液会渗入五脏六腑的!”

听君闻之讶然:“这么严重?”

“你……你少唬我。”昔时咬咬牙,往后缩了缩,“我从前什么伤没受过,哪里会怕这等小痛小病的。”

“信不信由你!”看他如此这般,秋亦倒也不为难,反是冷笑道,“我话是说到这儿了,你要自寻死路与我无关。”

听君自知不能放任昔时不管,只得轻轻拉了拉秋亦,柔声劝道:“咱们还是帮帮他吧,好歹他也是为了救我……”

“是他自己不听的。”秋亦无奈地摇摇头,“我又没逼他。”

他这脾气发起来,说什么都难。

听君朝昔时看了看,又问道:“就没什么解毒的药么?”

“这是金人下的毒,我并不认识。”秋亦思索片刻,“就是要配置解药,那也需好几日时候,他撑不了这么久。眼下最快的法子便是将他体内之毒逼出。”

听到还是有办法,她稍松了口气:“那你不能帮他么?”

“我一个人不行。”秋亦抬眸扫了眼昔时,后者正不屑一顾地对他翻白眼,“至少也要两个人,可眼下师父尚在驾车……”

他话音刚落,就听车外方简朗声道:

“再坚持一下吧,等进了城就好了。”

离得最近的便是绍兴府,可按这速度,如何也得花上三个时辰。

时间已是黄昏,只怕那时早已入夜。

虽是担心得很,听君亦没有办法,偏头去看昔时,却见他已闭了眼睛,倚着车壁,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春日里天气反复无常,一入夜,外头居然下起了小雨,晃荡的马车把那帘子也摇得飘了起来,几粒雨丝溅在昔时睫毛之上,他轻轻眨了眨却没睁开。

听君看得眼皮突突一跳,她忙拿手在他额头上探了探,刚一触及便是滚烫,急急回头对秋亦道:

“他烧得好厉害。”

她的手还未及收回,昔时就顿然紧紧抓住,牢牢不放。

秋亦看在眼里,眉头不自在地皱了一下,伸手试着去扳开。

怎想对方似有防备,握得甚是用力,饶是他也卸不下那手,因怕伤了听君,秋亦便没再纠结下去,只冷声哼了一下:

“这么有精神,烧个一时半会儿,想来不是问题。”

听君听他此话哭笑不得,却不知该说什么好,自己亦扶着软枕坐在他旁边。

马车仍旧颠簸,薄薄的细雨不时打在她脸颊,听君望向车外夜里深蓝的天幕,眼前视线模模糊糊,有些瞧不清楚。

依稀见那才吐绿的杨柳在迎风摇曳,满地春花,漫山青黛。

仿佛像是回到了山庄里,第一次去秋亦院中侍候的时候。

那时的天,还没亮,和这颜色有几分相似。

不深不浅,不浓不淡……

官道两边的草木却开始朦胧起来,睡意蔓延上眼,她双目一合,头靠在秋亦肩上,沉沉不醒。

……

“她脉搏很弱,想是这几日身心疲惫所至。”

“那小子也伤得重,摇都摇不醒,怕是没救了。”

“我去请大夫,你先把让她好好休息一阵。”

“……君昔时呢?”

“他……一会儿看看再说罢。”

睡梦中耳边似乎听到不少人说话,有方简,有秋亦的声音,还有许多没从未听过的人声。

睡梦里,还隐约感觉手臂上被人扎了许多针,那是一种细细密密的痛楚,很深刻,又很模糊……

即便如此,她仍旧困得紧,恨不得把这一生的觉都睡过去,那才好……

*

四月末,绍兴府街道上梨花如雪,细碎的白色间还夹杂了一点桃花的鲜艳,风露漫天,满树花朵绽放,从窗外看下去,万千芯蕊,一派繁荣之景。

前来诊脉的大夫将药箱收拾好,随手把箱子上那被风吹来的几点梨花扫开,回头向听君嘱咐道:

“夫人您这是脾虚,平日里多补补身子调养一下,也出门多走走,对娃娃有好处。”

她欠了欠身,微笑道:“我会注意的,麻烦您了。”

“客气客气。怀了孩子,药少吃为好,你现在既是大好了,上次的开的方子也就不必吃了。”他走到门边,又想起什么来,转过身,啰嗦道:

“记得自个儿要学会善待自个儿,没事别总拿事儿想破脑子,你这心情得放好才是。”

她依言点头:“好……”

“行,那老朽就告辞了。”

“大夫慢走。”

她送到门口,待得要回房去时,在廊上停了步子,看着离此地不远之处的那间屋子,门还是开着的。

听君犹豫了一下,想了想,转了脚步往那边走去。

他的房间窗外正有一株杏树,和在扬州白府时,她的那间房有一点像。不同的是树上的花早已凋谢,剩下的只是茂盛的叶子,静静挂在梢头。

昔时就坐在床上,手里捧着一本书,却望着那窗外出神,连她走近也未曾发觉,记得以前他的耳力很好。

大约习武之人,总是警惕许多吧。

听君觉得略有几分尴尬,轻轻在桌上敲了一下,他才回过神,眸子一看过来,便浅浅一笑:

“你怎么来了?不是说身子没好么?”

“我好许多了。”她缓步走到他床边,迟疑片刻,仍旧在床沿坐下,然后用很轻很轻的声音问道:“你好些了么?听少易说,你的毒……”

话尚未道完,昔时忽而偏过头问道:“觉不觉得这个场景很熟悉?”

“呃?”

他笑着说道:“像不像在白家的时候,你被那金人绑走,也是生了一场病,当时我过来看你……”顿了顿,昔时甚是挫败的耸耸肩:

“可惜,眼下病的人却变成了我。”

“会好起来的……”听君不擅宽慰人,此时除了这一句话,也说不出别的什么来。

“怎么听你这话,说得我像是要死了似的。”昔时无奈地支起身子,垂眸看她,过了许久,才柔声道,“都是要做娘的人了,高兴一点,别成日里愁眉苦脸的。”

“若不是因为我。”听君低下头,喉中一哽,“你也不会……”

他脸上依然笑着,笑着笑着,笑容却渐渐隐了开去,只在她头顶若有若无地叹了一声:

“要是我能早一点遇上你……会不会现在,就不一样了?”

在很久很久之前,在他成为君昔时之前。

是不是,他也变成一个好人了,就不会落到这个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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