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听君(92)

“这小娃儿没良心,天底下也就老夫看得出你身中剧毒。若非今儿你来找我,等你回去,不出三日就该你媳妇儿给你收尸啦!”

听君骤然怔住,轻轻拉了秋亦,低声道:“这位不是咱们在杭州城中遇上的……独眼大夫么?”

秋亦若有所思地颔了颔首。

不知是不是听到听君所言,那独眼神医转过头来看着他们,皱着眉细细打量了一番,忽然展颜朗笑道:

“来来来,你这小子不信,大可问那边的姑娘。

她半年前还是个哑巴,我给她治过之后,你瞧她现在,这不是好端端的能说话了么?”

男子闻之一呆,转头去看听君,讷讷问道:“……大姑娘,这、这老头子说的……当真?”

听君略带尴尬地点头一笑,正待要说话,身侧的秋亦便犹疑地望过来:

“是不是他开的方子还说不准呢。”

听君抿唇含笑微微摇头:“这个我知晓的,虽算不上十分确定,但自打服了他开的方子,将开口前似有些奇怪的反应……无论如何,我们也都该谢谢他的。”

秋亦无可奈何:“好吧,随你了……”

她在袖下悄悄握着他的手,继而对那男子点头道:

“我从前,的确是因为一些变故不能说话了……半年前这位大夫给我瞧过病……”

话还没说话,那老头儿就插口打断:

“呐呐呐,听见了吧?我当初在临安混的时候,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

“真的假的……”男子半信半疑。

独眼老头儿一副孺子不可教的表情,把那蜈蚣往前送了送,走了几步:

“来,我这儿还有一只,你那毒尚未清完呢,再来一次吧?”

一听他这话,男子哪里还继续思索,爬起来拔腿就跑,独眼老头儿目瞪口呆,忙上去追了一段路,跺脚气道:

“傻小子跑什么呀!老夫又不会吃了你!……还没给钱呢!”

“……没教养的家伙。”

他念念叨叨的背着手走回来,盯着地上的蜈蚣残害叹了口气,朝听君仰首道:

“你们既然来了,就进去坐坐罢,正好我也瞧瞧你这嗓子恢复得如何。”

她点点头,继而看着秋亦,微微一笑。

后者亦拿她没有办法,只得轻叹一声跟着那老头儿往药堂里走。

这医馆和他在杭州时候的那一间一样,狭窄阴暗,柜台旁边蹲着个小药童在捣药,仍旧是上回的那个。

独眼老头儿端了长凳让听君坐下。

“来,张嘴我看看。”

“唔……”

大约是眼神不太好,他眯着眼睛看了许久,才道:“咽喉还有些红,怪不得你说话这么哑。从前给你开的方子还在吃么?”

听君摇了摇头:“没吃了。”

“一会儿我给你写个调理的方子,吃个个把月,声音就会正常起来。”他言罢,正准备唤小童拿纸笔,秋亦却在旁提醒道:

“她近日因说身子不适,你再给她把把脉吧。”

“哦?”独眼老头儿转过身来,“行,把手伸出来。”

听君只好将袖摆拉了拉,小心递过去。

那老头儿搭上两指,习惯性地捏着白须揉搓,搓了一会儿蓦地就停了下来,抬眼望了望秋亦,笑着撤了手。

“夫人这月的月事迟了多久?”

“我……”听君被他问得一阵失神,等反应过来时,脸上却是一片通红,她垂下头,小声道,“快有大半个月了……”

独眼老头儿笑着颔首:“那就错不了了。”他起身,走到柜台前取了笔墨,话却是对着秋亦说的:

“想不到你这么个暴脾气的小子还能娶得这么个好性子的姑娘。”

秋亦眉间一皱:“什么意思?”

“我是说你有福气啊!”这老头儿倒是面不改色,依然笑嘻嘻的,“上回见你俩来,没算到你们能成一对儿,这下连娃娃都有了,你也快当爹了,还不对你媳妇儿好一些?”

“呃?”秋亦愣了一瞬,眉头展开,转眼便看向听君,唇角禁不住有些抽动。

“他……他说的是真的?”

手背被他握得很紧,紧得略微发疼,听君羞怯着不敢去瞧他,只把脸别向他处,赧然一笑。

秋亦定定看她,却并不说话,嘴角的笑意如何也掩不住。

此时阳春梅月中,江都城里的街道,暖暖日光淡染,清暖人心,便连那相貌丑陋的独目老头也格外顺眼起来。

这会是他的第一个孩子。

当然不会是最后一个。

至少他是这么想的。

*

正午是特意去扬州城内最大的酒楼吃的饭。

因听那大夫说孩子才怀上,无论如何她身子单薄,都该好好补一补,秋亦便很不客气的要了一桌子的菜,看得听君瞠目结舌。

对此,他倒是漫不经心地喝茶,放下话来:

“不着急,慢慢吃。”

补成这样,也不知会不会太过了……

听君一口一口当真是慢悠悠的吃着,似乎能预料得到剩下几个月自己的状况会有多惨烈。偏生这个时候,秋亦又极其认真的补充了下一句:

“就是不为自己想想,好歹也为孩子着想。你总不想他一出生体质便随你一般孱弱罢?”

听了这话,听君哑然无语,只得认命地低头猛吃。

这一顿吃得她心焦不已,直到正午都过了,才被秋亦扶着小心翼翼往客栈走。

心里却不住苦笑。

这是把自己前半辈子的饭都吃了吧……应该……

走到客店门口时,店小二正靠在门边往外打望,一见秋亦二人忙不迭跑上来。

“哎哟客官,您可算是回来了!”

秋亦听着奇怪:“怎么?”

小二一面领他进去,一面笑道:“有几个客人今早您前脚刚走,他们就来了,一直等到现在呢。”

“客人,说来历了么?”他虽是这么问,却早猜到了几分。

说话间已步入客栈大厅,前面不远处,一方桌前正坐了三四人,其中便有那说书人秦书。一见这边的秋亦,秦书率先站起身,剩下数人见他这般也都纷纷往此处看来。

“少!……”刚喊了一个字,他便觉得不妥,只笑着迎上前。

秋亦淡淡扫了他一眼,颔首道:“秦先生。”

秦书身后站有三人,一人身长七尺五寸,头戴纶巾,丹凤眼,笑容和蔼,书生相;另一人身长八尺,浓眉细眼,虎体熊腰,露在外的手背和手腕上隐隐看得有伤,显然是曾上过战场杀敌之人;剩下一人不过七尺,圆眼细眉,身形小巧,看上去格外精神。

“这几位是……”

他话一出口,那壮汉就冷声打断:“此处不是说话之地,委屈少……公子,借公子客房一用。”

秋亦偏头瞅了一下听君,似是宽慰的拍了拍她手背,既而淡笑道:“好。”

进了屋内,那矮小男子先谨慎锁好门窗,然后便与余下几人相视一眼,皆行礼跪于地上。

上一篇:西席 下一篇:一池青莲待月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