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听君(83)

秋夫人半靠着枕头,眼睛将睁未睁,约莫是听到他的脚步声,才强打起几分精神来。

“少易……”

印象中,这个女人极具城府,又心高气傲,年幼时吃过她不少白眼,如今看她这般憔悴,秋亦心里不得不说是有些喜悦的。

他在床沿径自坐下,不冷不热地唤道:“夫人。”

尽管称呼很生分,秋夫人也没有在意,抬眼往他身后瞧了瞧,见并无旁人,这才呼了口气。

“听闻,你这几日都在帮着朱管家打理阿恒手里的生意。”

她笑了笑:“倒是麻烦你了。”

“顺手而已。”秋亦表情冷淡,“亦或是说,为了更心安理得拿那笔家产罢了。”

“你的确是很聪明。”秋夫人神色温软,笑得有些苍白,“让我想起了你大哥……他也是做事格外仔细小心,人也温柔,你没来之前,秋家上下丫头小子,仆役随从,没哪个不喜欢他的……”

秋亦笑着提醒他:“可他已经死了。”

秋夫人笑容一僵,沉下眼眸:

“……我知道,你心头一直都是恨我的……”

她忽然间这般道来,并不似寻常和他迂回曲折的说话。

“你我的关系,我也就不多说了,大家心知肚明……当年下毒害你,也是我迫不得已。”

秋亦闻之便觉得好笑:“有什么事迫得夫人非得对一个手无寸铁的孤儿下手?我倒是很想知道。”

秋夫人略一摇头,仿佛有些艰难地解释道:“当时你大哥刚掌事,怎想你会回来,我情急之下,方才……”

见他脸色鄙夷,她也不愿说下去。

“我明白,事到如今,说这些也没有什么用……”秋夫人撑着往前凑了凑,语气斗然一转,微微带颤,“今日叫你来,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秋亦颇有些厌恶地往后退了退,皱眉问道:“什么事?”

“此事,我也是……前不久才得知的。”

秋夫人面露难色,垂头迟疑了少顷,才抬起头来。

“自打你回庄,我便偷偷遣人调查过多年前的一些事情……靖康那年,你八岁,*年前,老爷一直在江南,从未去过汴梁,只在十几年前随太姥爷去收过账。

我不知他是否是那时结识的你娘……后来几次他病中苏醒,我都旁敲侧击地问过,可他都避而不答。”

秋亦越听眉头皱得越紧,袖下的手不经意间握起:“你什么意思?”

“你、你不要误会……”秋夫人惶恐地安抚他道,“我也不过是自己的猜测……”

“眼下老爷去了,我这身子估计也挨不过今年冬天,秋家能有你来管事,那是再好不过的。我是……我是为老爷不值……”

秋亦已经听不下去了,站起身来。

她急忙道:“老爷是真心待你们母子好的,尽管……尽管你……可是他对你……我只希望,你能不这么恨他。”

“辛苦你编这些话了。”秋亦冷哼一声,“我早就没有要和秋月二人争下去的打算,你多虑了。”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无论,你信是不信……我从来都没怨过你娘……”她咬了咬下唇,“我和老爷做了三十年的夫妻,看得出来,他对你娘的情意远远超过于我,病后我才好好想过这些往事,也有些明白他为何这样器重你。毕竟秋恒远不如你,而秋家目前状况岌岌可危,只有你……”

他转过身,头也没回,秋夫人却已泪流满面:“秋亦……秋家的家业老爷都交给了你,你莫要辜负他这一片苦心……”

走出那满是药草气味的房门,外面空气清新,他闭上眼,深深呼吸,喉头却仿若被什么东西堵住一般,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春日的阳光温煦,他的手却冰冷无比,定了定神,抬眸正见那院中杏花树下站有一人,侧着身子看着那满树深深浅浅的颜色,熟悉的表情竟令他心里莫名安静。

未及多想,秋亦抬脚便往前走去……

余光看得他走过来,听君微微一笑,刚要开口,却见他一头栽了下来,肩上蓦地一沉。

“……少、少易?”

她怔在原地,一时不知所措。

隔了良久良久,才听他在耳边轻叹道:

“没事。”

“你别动,让我靠一会儿……”

虽不知秋夫人到底和他说了什么,听君却不多问,只伸手将他抱住,两人静静站在树下,一树的杏花吹落满头……

*

夜里窗外不时传来两声虫鸣,听君正在替他铺床,秋亦坐在案几前犹自喝茶,沉思了一阵,问她道:

“你说,她的话,可信几分?”

听君放下被衾,默了片刻,摇头道:“我不知道……眼下这时候,她兴许是说的谎话,为得是让你把那份家产留给二小姐和四少爷。可大夫又说她时日不多……常言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临死前的话,想来也不会胡乱瞎编……”

说着自己也有些糊涂了,她讪讪笑道:“所以,我也不知道了。”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

“你娘呢?”听君走到他身边坐下,“她就没有和你提过你爹的事情么?”

“很少。”秋亦轻轻叹了叹,“小时候见她提起爹爹便不太高兴,后来索性也就没问了。”

“不过说起来……”

他顿了一顿,似想起什么事:“我娘死前只让我去武陵来找秋莫,但没说他便是我爹。当初到秋家之时,是秋莫让我唤他父亲,我便以为他就是……”

听君讶然道:“这么说,你娘并没告诉你你的生身父亲是谁?”

“嗯……”若非如此,他也不至于对秋夫人那番话这么触动。

瞧他神情落寞,眉间尽显倦意,听君看着不忍,伸手将他手握住,温言道:“你别担心……我们可以去找你娘的朋友问一问,大约她们会知道呢?”

“朋友么?”秋亦颦眉思索半晌,终是苦笑道,“可我也不知她生前到底有哪些朋友。”

他母亲是青楼出身,就是有朋友定然也是青楼女子,自他出世后,想来为了他着想,也没再与那些人联系了罢?

这么一想,听君徒然对他娘亲生出一丝怜惜和敬佩之情来。

一个女子孤身将孩子养大,定是十分十分的不容易……

“对了,那个老乞丐。”她忽然脑中一闪,“说不准他和你母亲熟识呢?”

“乞丐?”秋亦想了许久,“是驿站与你说话的那个?”

“嗯、嗯……”听君愈发肯定地点点头,“找他问问,大约他会知道什么?”

秋亦若有所思地颔了颔首:“试试看吧,反正离得也不远。”

“好。”她毫不犹豫地点头,“我也陪你去。”

秋亦听之,倒望着她笑出声来:“怎么觉得你比我还急呢?”

听君微微有些脸红,窘迫地从他掌心收回手。

“我是怕你……会多想。”

“呃。”秋亦淡淡笑了笑,继而很怅然地唉了一声,不动声色地又把她手拉了回来。

上一篇:西席 下一篇:一池青莲待月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