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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君(5)

底下的人唯唯诺诺地应着:“是。”

“你们也都知道老爷身子不好,只怕一会儿又要睡过去,若是寻不得他,就都别在庄子里呆着了。我的话,听清楚了没有?”

“是。”

她字字咬重,听得听君心中紧张,虽是无法开口说话,倒也随着众人点头。

“夫人消消气儿……”说话儿的是服侍在她身边儿的花开,这姑娘年纪轻轻,为人处世却颇为老道,自是深得她喜欢。

“行了,回去罢。”她扶着花开的手,转步间身形亦有些颤抖,似乎并不稳当。

待得秋夫人走远,秋亦院子里的一干人等才小心翼翼站起身,扫地的两个小丫头面面相觑,不由埋怨道:

“少爷要出去难不成我们还得拦着?到头来还不是被骂嘛。”

“就是,反正三少爷也不是个有出息的主儿,还能指望他作甚么?”

“要找人,干嘛不让小厮去找?这不摆明了欺负我们么!”

“哎呀!”金钗横眉一瞪,骂道,“你们俩少说两句,还嫌不够乱是不是?”

两个小丫头偷偷将眼一翻,嘴里嘀咕了几句,其中一个又没好气的上前:“金钗姐姐,这少爷和那个姓君的出去喝酒,以往可都是去喝的花酒,虽是知道在哪里,可咱们怎么去找?那地方……去了不是脏自己身子么?”

金钗本就是一肚子恼火,听她这么一说,自也愠怒:“那你说怎么办?等着让大伙儿都被扫地出门喝西北风去么?”

“……”

众人正僵持着没法子,这会儿一个丫头忽然轻声道:“夫人不是特地安排了听君伺候少爷的么,这档子事儿也该她来管管啊。”

金钗闻得此话,立马转了头,周遭齐刷刷数只眼睛便看了过来,听君只觉得头皮发麻,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不想却被金钗一把擒了胳膊,那脸倒还是笑眯眯的。

“好姑娘,你可是在三少爷身边儿照顾的人,平日里定没少你什么好处,眼下你去找他吧?”

听君愣了愣,伸出手来指了指自己。

下面一群人齐齐点头。

“是啊,横竖你也才来,什么事儿都没做过,早起的不早,晚上却又那么早休息,哪里有这么好的活儿呀,对不对?”

“就是,咱们拿着一样的月钱,吃着一样的饭,你还比我几个松活,没这个道理。”

她一张口本就抵不过这几张口,加上自己还没法说话,对面七嘴八舌几个丫头已是把她说得一怔一怔的,正要摆手。

金钗飞快取了一绢帕子塞到她手里:“好了,这点碎银子你拿去打点那些妈妈。早些回来可别忘了正事。”一边说着一边将她往外推。

端得是南方的冬季,这夜风也吹得她一头清冷,手心里握着的那帕子,早被汗水浸湿了。

*

常德府是现今大宋夜里难得不宵禁的城市之一,自金人南下以后,宋土以北大半皆被其所占,转眼,迁都临安府已有七年,北方的战乱仍旧不断,想当初汴梁开封之城彻夜灯火通明之景只怕也是再难见到。

玄月浅辉,残叶纷飞,夜间微寒。

这城中北角一街便属烟花之地,青楼不多,可个个儿有声有色,此刻正值良辰,偌长的街道,一眼望去仿若火龙一般,灿烂喧闹。

那道路两旁,秦楼楚馆林立,帐子轻翻,满鼻子里就是胭脂香气,里头男男女女,有说有笑,丝竹靡靡,莺歌燕舞,真真个千魂梦绕温柔乡。

这立在其中最为奢华的建筑定要数那七弦阁了,红墙绿瓦,画楼雕栏,里外一共三层。传说阁里有七位佳人能歌善舞,文采风流,皆是美若天仙,即使远远观之就能令人难以忘怀,茶饭不思。

眼下乃是客人最多之际,那阁内底楼早已是坐满了人,台子上歌姬弹唱,涂红抹绿的莺莺燕燕翩翩起舞,时不时有人鼓掌叫好,或是说几句调笑之话,场面奢华迷乱。

昔时挑了离那歌台最近的桌子,一手挽着个漂亮女子,一手就着她的手托着酒杯一饮而尽,那表情甚是舒坦,简直就像要飞起来似得。

旁边的秋亦看着一脸不耐,闲闲地拿了筷子敲打酒杯,神色飘忽。

昔时又喝了几口,瞥见他一副懒洋洋的模样,上前捅了捅他胳膊:“干什么,这么没劲。”

秋亦一掌挥开他,身侧便有个妙曼姑娘替他满上酒,他接过杯子,却也没喝。酒杯举到唇边,将饮不饮。

“你喝你的,管我做什么。”

“我说你啊。”昔时松开那女子,凑到他跟前,纳闷道,“回回我请你来喝花酒你都这幅德行,我不得不怀疑……你是不是有问题……”

秋亦把眉一抬,笑道:“是你请的我么?我怎么记得都是我付的帐。”

“这不是重点。”昔时靠在椅子上,一双眼睛别有深意地看着他,“你说我和你也算是相识多年,也不见你碰过哪个姑娘,你别不是真的……”

知道他一问准没好话,秋亦冷下声音来:“你想说什么?”

明明看他脸色已黑,昔时倒还是不知死活地开口:“我想说啊——”

后半句还没道出口,那前面却瞧得人群骚动,隐隐听得有些奇怪声响,昔时和秋亦不约而同抬头看去,只见那七弦阁的妈妈满面笑意,身后领着个姑娘摇摇摆摆朝这边走来。

秋亦乍一看去原是没怎么在意,蓦地又看了一眼,登时连酒杯也没拿稳,洒了一地酒水。

“呵呀!”昔时叼着根牙签,一脸看好戏的模样,“这不是你家的丫鬟嘛,居然找你找到这里来了,真是难得。”

秋亦自没功夫与他闲扯,但瞧听君一路紧咬着嘴唇走得甚是紧张,心中又不由好笑起来。既是不想来,何必这么自虐呢?

“秋公子啊。”那妈妈挥开一边儿看热闹的几个龟奴,赔笑道,“这姑娘硬说要找您,我这拦也拦不住……”

只怕是能拦,不过是想收那点银子罢了。

秋亦也没道破,反而懒懒地举起酒杯来让旁边的女子给他倒酒,不紧不慢道:“你来这里,找我作甚么?”

头一遭来这种地方,听君早已是羞得面红耳赤,也不敢随意打量,低着头把一叠写满纸的字交给他。秋亦两指轻轻一夹,拿至眼前,昔时也厚着脸皮来瞧,不想被他一掌推开。

看完,他唇角微微上翘,把宣纸扔至她脚下,口气倒是温和。

“你以为,凭这个我就得跟你回去?”

秋老爷病重,好不容易醒来一次,原以为他会神情紧张,二话不说便随自己回庄,如今这境况,听君也是始料未及。

瞧她抬起头来,一双眼睛瞪得极大,秋亦别过脸将手一挥:“你自己走吧。今晚我有事,回不去了。”

事已至此,她若是孤身一人回去如何交的了差,可秋亦此人性格又这般捉摸不透。听君左右为难,站在原地亦不知如何是好。

秋亦喝了两杯酒,见她还是纹丝不动,周遭看热闹的倒是聚了不少,他方沉下声来:“你还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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