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听君(33)

秋亦垂目瞥了一眼听君,见她只低着头神色清淡,犹豫了一下,方道:

“她是秋家的一个丫头,此次我是被那秋家夫人派来杭州查账的。”

“哦……”白涉风点头如捣蒜,一副很懂的样子,“原来是这样啊。”

“诶。”那边的方简倒是并不介怀,上前来拍着秋亦的肩,笑容满面,“现在不是,以后总会是的嘛。”说完还凑到听君跟前,眯着眼睛问道:“对吧,姑娘?”

听君:“……”

秋亦只觉得头疼,看着他欲言又止:“师父……”

“诶。”方简摆手挥开他,面带微笑望向听君,“这位姑娘怎么称呼?”

她有些尴尬地笑了几下,抬手指着嘴角,不好意思地看着他。

“哦……”方简愣了愣,了然地点点头,“没法说话,这样啊……”他遗憾地叹了口气,继而转向秋亦,略带几分责备的口吻:

“怎么不带人家去看看大夫?”

秋亦头疼地抿了抿唇,可语气倒半点不耐也没有:“我怎么没带她看?若是治得好,我岂会让她在这儿瞎比划。”

“大夫都说治不好?”方简那表情颇为可惜,上上下下打量了听君一番,最后颔首宽慰她道,“没事没事,一点小毛病,你莫要放在心上,我门下弟子大都性情憨厚,是不会在意这些的。”

听君听他这话,心头一阵莫名,不知自己是点头好还是摇头好,只好小心拿余光去瞟秋亦。见他侧身扶着额头,满脸无可奈何的神情,不晓得为何,心里倒生出些许甜意来。

方简如今虽已是五十三岁的高龄,瞧着精神却是格外好,闲着没事就喜在外游山玩水。他门下算算也就只有秋亦和白涉风两个弟子,因当初被秋家母女排斥,又身中剧毒,秋亦便被秋老爷带到青木山拜师于方简座下。

这七八年间,方简传他武艺,教他读书识字,待他亲如父子,故而比起秋老爷,秋亦对方简倒更为亲近些。

他半年前从下山回秋家,方简一年前就四处云游,师徒三人许久未见,自有说不尽的话,听君念着自己实有些碍眼,便去外面又要了一壶茶,回屋给他三人端上茶点。

“秋家四少爷怎会和金人扯上关系?”面前的听君正将空杯子满上茶水,方简抬手端起来喝了一口润润嗓子,“此前他就没和你提过么?”

秋亦淡淡摇头:“不曾提过。”

白涉风嗑着瓜子,不屑地瘪瘪嘴:“这还用想啊,那四少爷成日里不学无术,定是赌场中输了银两,被那金人抓到把柄了呗。”他摇着头,心疼地看着秋亦:“难为师兄还要替这种人擦屁股。”

这话秋亦听得眉毛一皱,回头就拿眼神瞪他。

“比起这个,我倒是奇怪。”方简放下茶杯,手抚长须,白眉微蹙,“他一个金人如何能在中原久居数年又有这般的资产?莫不是背后有什么人给他撑腰?”

白涉风犹自打了个冷战,忙道:“要不,咱们还是报官吧?”

“报官?”秋亦一声冷笑,“就如今官府的现状,还能指望他们作甚么?”

“说的是。”方简倒颇为赞同地点着头,闭目细细思索,“我们不过是江湖人士,也犯不着和朝廷和外邦扯上什么关系……只是少易眼下还被那金人盯着,是该想想怎么办为好了。”

“不必担心。”秋亦说得风轻云淡,“一人做事一人当,那金人除非派兵南下擒我,否则以他那几个杂碎,要想杀我未免白日做梦。”

“诶——”

白涉风正要劝话,方简就已冷下脸色来,厉声道:“你这娃娃就是太过自负。你一个人能成什么气候?只想着和人家硬碰硬么?”

听君悄悄抬眼去看他脸色,不想秋亦只是垂眸,半个字也不敢反驳。这般的低眉顺眼,她还是头一次见到。

“师父说得对啊!”白涉风笑嘻嘻地凑上前打圆场,“咱们好歹也是师出同门,总不能让师兄你一个人去冒险,大家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再一意孤行,那可就见外啦。”

秋亦仍是沉默不语。

想着他们几人应该还有别的话要谈,听君将茶壶轻轻搁在架子上,转身推了门就要出去,背后却蓦地听方简唤道:

“丫头莫要走啊。”

他笑得慈祥,抬手就招她过来:“过来坐着,大家一起说说话。”

听君微微一怔,手扶着门,正迟疑着要不要依言过去,可一想自己若是如此随意,好像又太过逾越了些,尚犹豫间,那边的秋亦就已先沉下声:

“师父叫你过来,你还杵在那儿作甚么?”

方简听着就连连摇头,没好气道:“人家是个姑娘家,你这么凶干什么?”

只见秋亦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那神情似乎甚是无奈,白涉风看得真切,忙拉了他身侧的凳子来,对听君道:

“云姑娘坐这儿罢。”

听君轻轻点头,有些拘束地在他旁边坐下。方简对她似乎非常感兴趣,一面亲手倒了茶水给她,一面笑问道:

“小姑娘唤做什么名儿?瞧你这气质,不像是南方人啊。”

她愣了愣,正思索着要如何表达,对面的秋亦淡淡喝了口茶水:

“她姓云,云听君。”

“听君?”方简把眉一挑,细细咀嚼着这两个字,“听君……”

继而便大笑道:“听君……这名字好,好得很,好得很!倒和你十分……”原想说贴切二字,思索一番又改口:“和你这人很是合适。”

听君只是礼貌性笑了笑,也没去动桌上的茶水。

方简自说自话的寒暄了两句,忽而淡淡道:“小姑娘,从前应当不是做丫鬟的吧?”

听君诧异地歪头看他,又瞧了瞧秋亦。心想,自己不曾和他提过,秋亦也不像是会和旁人说起她身世的人,不知他是怎样看出来的。

一时颇感奇怪地点点头。

方简大笑了两声,兀自颔首道:“我果真猜得不错啊,若是连你这般讲究的姑娘都是个丫头,那我这老眼真当该去看看大夫了。”顿了顿,他又问道:“恕老朽冒昧问一句……姑娘从前是生在官宦之家?”

听君越发讶然,只顾着点头。

“不知令尊官拜何职?”

听君想了想,伸手沾了茶水,在那桌上一笔一划写下字。

“左司郎中?”方简捋了捋白须,抬眸看着她笑道,“正五品,这可不是个小官啊,怎么你倒落得这般田地,你爹娘呢?”

秋亦有意无意看了她一眼,听君只捧着茶杯,沉默了许久,才将当年金兵如何侵占宋都,如何烧杀抢掠,父亲如何遇害,自己又如何失声之事,一一比划给他看。

方简只静静望着她,时不时感慨两声,旁边的白涉风又看不懂,只能干瞪着眼睛,仔细观察,秋亦则是淡然喝茶,不发一语。

“哎……”方简悠悠叹息,伸手想去拍她的头,手出了一半发觉不对,最后搭在她肩上,“你倒也是个可怜的丫头,一路走来,想是不易。”

上一篇:西席 下一篇:一池青莲待月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