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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汉嫣华(290)

作者: 柳寄江 阅读记录

他咳了一声。

青葵回过头来,见了刘盈,忙拭泪回身道,“郎君。”

在这一刻,不管他和青葵是什么身份,什么样的人,在思念同一个人的时候,他们是一样的。

“娘子的箱奁都被郎君带走了,奴婢只是想过来怀念一下。”

刘盈轻轻道,“阿嫣若知道你这么想她,心里会高兴的。”

青葵看着刘盈,欲言又止。

“怎么?”

许是因为在自己不在阿嫣身边的这半年日子里,是这个少女陪在阿嫣身边,照顾着她的缘故,在失去阿嫣的消息后,刘盈对青葵多了一分纵容。

“郎君。”青葵犹豫问道,“大娘子的名字里,是有一个‘嫣’字么?”

“是啊。”刘盈沉默了一会儿,方答道,“嫣然的嫣,代表着微笑的意思。”

“微笑。”青葵重吟了一遍,带着浅浅的抑郁,“我一直不知道大娘子的名字。不过,大娘子笑起来很漂亮,和这个名字很衬。大娘子是一个好人,我们母女都是她来北地后买下来的奴隶,婢子自幼家贫,做事粗手粗脚的,几次服侍不周,大娘子都没有罚婢子,婢子心中便想,这一辈子都要好好跟着娘子。没承想……”

青葵的眼泪落下来,伸手擦掉,带着微微哽咽的声音,“本来,她若要回长安,我们是应当要跟过去的。可是,她给了我们自己决定去留的自由。像她那样的好人,一定会有好报,不会有事的。”

刘盈静默良久,方勉强笑道,“多谢你吉言。——你的家人现在怎么样了?”

青葵情绪低落,“许欢大哥先前替我传过消息,苍头爷爷和我娘都没事,可是,小刀……听说,当时沙南陷落的时候,城里一片慌乱,我阿娘年纪大了,惶急之下摔伤了脚,小刀背着我阿娘找了地方躲起来,他自己却因此被匈奴人抓了去,如今生死不知。”

“……请节哀。”

“我不悲哀啊。”唇边带着清浅的微笑,青葵轻轻道,“大娘子曾经跟我说,希望我做一株青青的葵菜,纵然刮风下雨,也能够抵御的住,不会倒下。小刀是为了我阿娘才遭遇这次险难的,这是他对我们母女的恩义,我会记得他的恩义,站在家里,等着他活着回来。”

说着这段话的时候,她的背挺的笔直,唇边笑意清淡,而带着刻在骨子里的坚毅。

没有想到,在这样一个北地不识字的奴婢身上,看到了一种属于女子坚贞,刘盈悚然生出一丝敬意。

他的母亲吕后生于微末,先逢苦难,后履富贵;他的妻子张嫣幼时生于绫罗富贵之中,却在刚刚夫妻交心的时候,遇到匈奴入侵的大难;而面前这位名叫青葵的少女,一直以来,都不过是个贵人眼中微不足道的奴婢。他却在这三个身份际遇截然不同的女子身上,看到了同一样东西,一种百转千回仍不毁弃的坚贞。

也许,这种坚贞,是女子骨子里生来就带有的,只有到了逢难时刻,才能够体现出来。

“郎君——”

刘盈走出屏门的时候,听见身后的呼声,于是停下脚步回头,看见青葵沿着长廊追过来,气喘吁吁道,“青葵知道大娘子若回来,一定会回往郎君身边。青葵不敢生望再见大娘子,只是青葵会在北地等着,还盼郎君到时候记得使人给青葵传一个口信,青葵便也算能放下心来了。”

刘盈深深的望了她一眼,应道,“我会记得的。”

“还有。”青葵急急又道,“大娘子的香都是分匣置放的。熏香最忌讳气味混杂,若一混杂,便算全都废弃了。郎君回去途中,还请小心保管。”

“知道了。”

刘盈答道,若有所思,“阿嫣很喜欢香么?”

“是啊。”青葵道,“大娘子闲来便爱制香,她常常说,香和人一样,是应该有生命的。所以,她也给自己做的每一品香都起了个名字,今年五月的时候她给她的阿母便制过一品香,取名芳华。说是寄托自己对母亲的心意。”

刘盈沉吟道,“芳华。”听名字便是温柔入骨的香,就像,鲁元长公主给人的感觉。

“大娘子还制过少年游,燕赵,春野……”青葵掰着指头数到,“说是分别赠给亲戚友人的。啊,对了。”微微惊呼,“还有一品甘松香。”

刘盈的呼吸忽然一顿。

“那是大娘子刚到北地,安下家后,制的第一品香。”青葵并不了解自己的话语中所代表的意义,只懵懵懂懂的道,“那时候,她还什么都不会,失败了好多次,不是这个香草量放多了,便是那个不足。可是她一直不服气,花了半个月时间,才做成这品甘松香……”

一时间,刘盈心恸若死。

他回想起当日匈奴退军之时发生的事情:

……

刘盈想要尽力从昏迷中清醒过来,狠狠咬住自己的唇。在鲜血和疼痛的刺激之下,这才能稍稍抵抗住药力。

等到他终于能睁开眼睛,只见一室杳然,阿嫣身上的一缕芳香尚缠绕在鼻尖,人却早已经不在了。

“阿嫣。”

他想要张口呼唤,却发现喉间嘶哑,声音轻弱几不可闻。体内药性未退,手足酸软,挣扎着起来,狠狠的摔在地上。

“主子。”管升闻声进来,见他狼狈的卧在地上,骇的脸色都白了,连忙上前来扶。

“皇后娘娘呢?”

管升诺诺不敢言,转道,“陛下,你身上伤了,还是先歇一歇吧。”

“好大的狗胆。”刘盈目眦欲裂,狠狠一巴掌打在他脸上,“朕问你,皇后现在在哪儿?”

因为药性的原因,他的一巴掌力气不是很大,管升面上并不吃痛,只是瞧着刘盈面上神色吓人,心中惶恐,捣蒜似的拜道,“陛下恕罪,陛下恕罪,娘娘她……已是出了城门了。”

……

一瞬间,虽然理智已经有了猜测,但是得到确认,刘盈只觉得眼前一黑,心倏然沉到谷底。过了一刻才轻轻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管升小心翼翼的答道,“已经是酉时了。”

酉时。

他与阿嫣饮酒是在未正,如今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他就算再生出一只手,也追不回阿嫣了。

……

寝居外头,云中城上空忽然传来大片大片的欢呼声:“退军了,退军了。”

“匈奴人退军了——”

……

在围攻了云中城将近旬日之后,眼看云中城中箭矢将尽,青壮尽皆伤重疲倦,城池指日可陷的时候,城外的楼烦部匈奴人骑上骏马,拨转马头,开始有序的向南而去。

赤红的夕阳烧红了整个天空,和着鲜血的暗褐色泽,每一个居民的面上,都显现出劫后余生的狂喜。

在这样的狂喜中,郎中副将沈莫从城门楼上下来,翻上骏马驰回宅子,沉默的进门,将头上头盔摘下来放到一旁,在院中跪伏。

不一会儿之后,孟郡守也赶过来,跪在他身边。

院中渐渐跪伏成一片,鸦雀不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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