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嫣华(263)
深夜里,许欢交接了一日的工作,从抄手游廊下经过回客房的时候,意外的瞧见刘盈披着一件玄狐大氅从西厢房里踱出来,扣了剑伏身拜道,“主子。”
“起来吧。”
在夜色的掩映下,刘盈轻轻问,“夫人这些日子,还好罢?”
许欢恭声答道,“夫人一切安好。丁未日出去骑了一趟马,戊申日到周家拜访好友。”
“周家?”
“便是上次在府河边遇到的周越娘家,她的父亲是沙南县的三老,她本人今年十七岁,据说是个才女,与夫人几个月前认识的,交情不错。”
刘盈的面色柔和下来,听得许欢继续絮絮说起张嫣相关的事情,唇角翘起一个细微的弧度。
……
东门之外,一对夫妇正在路旁依依惜别,不远处,张嫣牵着马立在府河河畔,静静的看着河中鱼儿欢快的游动,面上一片安静。
韩冬歌的眼圈红了一片,“你我夫妇相聚未久,我本当跟随在夫君左右。只是家中传来消息,老父病重在榻,我做女儿的,只能回去伺疾。他日夫君事了,定要早早去老家接我回来。”
孟观抱着剑,素来冷淡的面上也有些动容,他不肯儿女情长,只是淡淡道,“我这儿走不开,但托了何大哥护送。何大哥为人仗义,身手也是紧好的。你……一路珍重。”
韩冬歌点点头,双手有意无意的抚过腹部,想要说些什么,终究没有说出口,换了口风叮嘱,“夫君一个人在外头,要注意看顾自己,别太拼命,饿了记得按时吃饭,衣服也要勤买新的……”
“我知道。”
……
韩冬歌拭了泪,朝张嫣走过来,“大娘子,你……拿定主意了?”
张嫣回过神,唇角无奈的往上微勾,染上点点苦涩决意,“我没有其他的法子。”
韩冬歌温柔而又怜惜的注视着面前的少女。她犹记得自己第一次在灞桥遇到少女的时候,她青春鲜活的像三月枝头的嫩叶,一直和身边那个高大温柔的男子在一起。眼角眉梢之间,全是爱意。那时候的张嫣,定是爱他的。
“我真不懂你——”她轻轻道,“我不会说话,可是我觉得,在这个世上能够遇到一个珍爱自己的男子,是一件很幸运很幸运的事情。可是你为什么要将这样的幸运往外头推呢?”
张嫣怔了怔,嘴角苦涩的翘起,似乎每个旁观者都希望她能弯一弯腰,接受这段看起来完满的感情。但感情这事情,终究只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罢了。“我也不知道我这样是否一定是对的。”
七月的北地,草野一片青葱,她将视线投向平原尽头,萧瑟道,“可是我知道,让我就这样低头原谅,我做不到。”
草原的尘沙遮住了远去行人的背影。张嫣极目远眺,风中留下韩冬歌最后的忠告,“阿嫣,你太骄傲。我不知道这样的骄傲对于你有没有好处。但是你要想清楚。否则,若是日后再后悔,就真的再也回不了头了。”
……
飞云希律律一声长嘶,踏住地面,不肯再往前走。刘盈愕然安抚,它渐渐安静下来,却依旧用前蹄刨了一会儿,带着嚼头左右晃荡。
刘盈不免心中生出疑惑。
飞云是少年时父皇赐给自己的骏马,从小就放在身边养,虽然脾气很大,但是对自己很是驯服,如今却这般躁动,实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
“让开。”
远远的传来男子大咧而豪阔的声音,沿路百姓纷纷尖叫着避让,一团烈火一样的色彩沿着大道飞快的奔来,虬髯大汉随着奔跑,瞅准一个机会,翻上马背,用尽全身力气的勒住马缰,却依旧无法制住胯下骏马的嘶腾。对手难缠,大汉不怒反喜,朗声大笑,“果然是一匹好马。不枉我花了大半个月的功夫,在荒无人烟的地方守着,才终于擒住了你。”
骏马全身上下毛色光亮,好像一团火焰,唯有四只蹄子上,围了一圈雪一样的绒毛,醒目不已,昂头嘶鸣了一声,用尽全力的扑腾,踱步,想要甩掉背上的敌人。露出睥睨的眼神,一人一马僵持不下,谁也降服不了谁,又对峙了一会儿,后面的家人追上来,一拥而上,尽力制住了马。大汉从马背上跳下来,对着四周百姓团团做了一揖,“烈马不驯,在路上犯起性子来,家人没有制住,惊扰了大伙儿,卜某在这里赔罪了。”
人群里发出一阵哄笑,因着没有人受伤,也就没有追究了。
刘盈安抚身边躁动不已的飞云,回头吩咐沈莫,“去打听打听,这个姓卜的底细。”
“诺。”
……
“卜实的是云中最大的马商。”沈莫花了大半天的功夫打探了消息,回头禀报道,“人人都说这个人性子怪诞,但是他在养马驯马上的确有一套,因此马场开的不错。他常年行走在汉匈边境。还算是豪爽仗义,值得一交。”
刘盈点了点头,右手食指与中指之间夹着一只黑色琉璃棋子,沉吟了片刻,轻轻落下,“安排一下,明儿去卜家马场一趟。”
卜家他的马场便坐落在云中城西的草原上,刘盈在飞云背上抬头远眺,见尽目都是绿油油的牧草,成群的骏马在马场上时而奔驰,时而停下来低头吃草,大多有一种中原马难具的剽悍。
到了马场大门,管升上前,递了拜帖,“我家郎君今日特意来拜会卜场主,顺便想看看马场上的马。”
刘盈在会客厅中等了一会儿,被引入中堂。堂上相对摆了两道食案。前日所见的虬髯大汉坐在主位,左手持爵,将美酒倾入口中。身边一左一右,各倚着两个美貌姬妾,巧笑嫣然的劝酒。
卜实酒意方酣,指着对手坐榻,道一声,“坐。”意态洒脱。
刘盈一笑,掀起袍子下摆,坐了上去。
“吕郎君。”卜实粗粗一拱手,“我是个粗人,平日里只爱骏马,学不来贵族子弟的那一套。若是有所得罪,还请见谅。”
“卜场主客气。”刘盈淡淡而笑。
“吕郎君是来看马的么?”
“是啊。”刘盈应承道,“我想为内子买一匹牝马,只要神骏,价钱不是问题。”
“好说。”卜实打了个哈哈,“我们马场别的没有,只有马最多。定能让君满意。”
宽敞而干净的马厩之中,隔着长长的栏杆,一次间排开十数匹,都是难得一见的神骏马匹,刘盈走过一遍,含笑负手,意犹未足。“没有更好的马了么?”
卜实眯了眯眼睛,问道,“吕郎君想要什么样的马匹?”
“听说卜场主前儿个在沙南走失了一匹红色骏马,后来动用了十数人手才制住?”
“原来郎君也是冲着胭脂马前来的。”卜实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
“燕赵边境常有野马群出现,这匹胭脂马就算是在也野马之中,也是数一数二的。我带了几十个好手,在边境伏等了几个月,才终于套住了它,虽野性难驯,但因神骏非凡,还没有回到云中,便是不少人想要买回去。便是孟使君也有些动心。如此,吕郎君觉得我凭什么要将它卖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