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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汉嫣华(172)

作者: 柳寄江 阅读记录

停箸之后,刘盈叹道,“莫怪朕总爱来椒房盘桓。你这儿的饮食,胜过宫中他处良多。”

张嫣嫣然一笑,替他臻了一杯清茶,递过来,道,“陛下不妨饮一杯茶,再夸赞阿嫣吧。”

冬茶茶汤清亮,味清苦,刘盈啜饮了一口,抱着杯子暖手。泠泠秋雨敲在殿顶之上,发出叮叮声响。椒房殿内却温暖明馨,别是一重天地。他凝神细听了一会儿,忽的回忆起往事,笑道,“小时候阿嫣你不爱喝茶粥,朕还当你特异。如今陪着你喝这种纯茶日久,才知道你是有道理的。”

张嫣皱了皱鼻子,笑道,“茶本清香,若被粟米姜蒜之味盖掉。着实可惜了。当年我在宣平有一个朋友,怎么也喝不惯清茶。受了她的教训,进宫之后,怕陛下你亦不习惯。从来都是在椒房殿里同时备着清茶和茶粥的。”

“第一次喝清茶的时候,的确满不喜的。”刘盈笑道,“只是如今喝久了,反倒觉得茶粥满腻味的,不如清茶可喜。从今以后,嗯。椒房殿里就不必煮茶粥了。”

张嫣眼睛一亮,笑拜道,“臣妾听命。”

每个人都有一些固有的东西深植在体内深处,譬如习惯,譬如口味,亦譬如观念。可是那并不是不可改变的。她用了大半年的时间,让刘盈喜欢上纯茶而放弃茶粥。那么,又要用多久,让他逐渐习惯自己作为他的妻,而不是从前的外甥女呢?

诚然,后者比前者要难的多。

但起了头,便总有一个希望,终有一日得见曙光,不是么?

她于是笑道,“今儿我去听了毛亨博士讲诗。毛博士学问自然很好,可是我始终觉得,《诗经》便是先秦时流传下来的民歌,其中固然有一些暗讽时事,但是也不必每一首都往那些大道理上套。”

“哦?”刘盈饶有兴趣道,“这些日子,你在太学中求学,觉得如何?”

“各位博士名满天下,自然胸有博学。”张嫣笑道,“很多从前自己看书不懂的地方,听了他们讲授,便霍然开朗,颇有乐趣。”

刘盈望着她奕奕有神的神情,若有所思道,“阿嫣,看起来,你对去太学学习,很开心啊。”

“嗯。”张嫣轻快颔首道,眸光明朗,“这些太学生都很年轻,博士学识渊博,治学严谨但学风向上,大家聚在一起求学,觉得心思自然明亮通透了。”

她忽发其想,“要是陛下你也去上太学就好了。”

“朕若有惑,直接诏博士以询问便好。”刘盈不以为意,摇摇头道,“何必去什么太学。”

“这你就不明白了。”她叹了口气,忍不住跪直身子,越过二人之间的凭案,伸手在他两颊之上作势扯一下,“陛下,我从小见你,你就一直是这么老气横秋的。这求学的乐趣不在于学问本身,而在于大家一起求的过程。你来我往,争锋相对,这才有意思。”

“胡闹。”他拍开她的手,又问,“阿嫣似乎对那些太学生很有好感。那这些日子可以相视觉得不错的?”

她愣了一愣,问道,“舅舅,你问这个做什么?”

“有没有?”

她摇摇头,“舅舅是想预先知道哪些太学生卓异好堪拔用么?”自以为找到解释,答道,“可惜我每次来匆匆去匆匆,没有功夫去和他们结交。就算有功夫,也不好和陌生男子多谈。”

因为低下头去,她并没有看到刘盈静静的凝视着她,目光奇异。

他笑道,“朕不过是盼着你开心一些。左右这未央宫诸事清闲,并不用你这个皇后着忙些什么。你便再在宫外耽搁些时间,也没有什么。只是有一条。”他叮嘱道,“要多带些侍卫,护卫安全。”

“嗯。”她应了一声,笑的眉眼弯弯。

天色渐晚,外头的雨下的越来越大。张嫣起身问道,“这么大的雨,陛下再去别的地方也不方便,不如今晚就住在椒房殿吧。”

刘盈犹豫了一下。

这半年,他不敢待她太好,也不敢待她不好。只好着意保持距离,何况阿嫣渐渐长大,他更加有他的顾忌。

理智上,他想他是该离开的。但他却着实留恋与阿嫣同在椒房的时光。

未央宫中的妃嫔虽不见多,但也不少。有的温柔,有的美丽,有得清雅,有的深情,顾盼进退之间,各有风情。只是汉初尚武不尚文,挟书律刚废不久,男子都少有读书之人,何况女子?不读书则逊于眼界,谑笑语言之间不过为博宠,少有能解他心解他意的,能够在灯下品一杯茗谈天论地的,只得一个阿嫣。

他抬头看看张嫣持灯殷勤相待的眸光,不由自主的便点点头。

张嫣便笑了。

那笑容清凌凌如秋夜的月光,华美而令人心静谧。刘盈本有些后悔,见了这样的笑容,便觉得倒也值得。

文武之道,在于一张一弛。追情逐爱亦是一样。自从半年前狠狠的刺激了一下刘盈之后,这半年来,张嫣便步步循规蹈矩,谨慎言行,决不让刘盈察觉出她的不良居心来。只留得刘盈独自纠结了好一阵子,观察她的模样,便再度确定当夜不过是一个意外,渐渐放下心来。

宫人伺候帝后洗漱之后,分别服侍于屏风内外的床榻之上睡下。然后添上一把香,吹熄了内殿的灯。

椒房殿里便余一片浮漠的夜色,虽然不见其人,不闻其声,但因知晓他便在离自己极近的地方,张嫣便觉得甜蜜安心,空气都有清甜的味道,睡的极为安稳。

第二日,张嫣取过许襄当日递给自己的《四民月令》。仔细读阅之后,哑然失笑,“许襄果然是书生本色。”

“既是农书,自然是要越通俗易懂越好,他却仍然要骈四骈六,打算谁看的懂啊?”

于是唤过解忧磨墨,取笔沾之,在纸上批注。

解忧望着她,忍不住进言道,“娘娘,外臣与皇后私相授受,纵然许祭酒是你的亲信,也不是正理。此事可一不可再。他日再有事,可请许祭酒托张詹事转呈。”

“不过是偶尔在街上遇到,碰巧罢了。”张嫣不以为意的笑笑,童心忽发,忽然在解忧点了一个点,笑道,“解忧你也不要这么在意。”

解忧吓了一跳,后退一步,抹掉脸上墨渍,想要笑却忍住了,叹了一声:皇后娘娘,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当你的风采逐渐随着年岁成长的时候,究竟知不知道,亦会有无数的少年的目光随着你而转。那个许襄,她亦曾见过几次,每次望着张皇后的目光,分明是一种隐忍的爱慕。

可是,她看着凡事聪敏但偏偏在此事上天真的皇后,将口中话咽了回去,有时候,不知道,会更好一些吧。

半月之后,前搜粟都尉许襄所编撰《四民月令》,在长安悄悄发行。

太学之中,数名太学生手握《四民月令》品评,其中一名叫严助的学生道,“许祭酒这本农书,写的倒颇有诗中豳风《七月》的遗风,读起来琅琅上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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