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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汉嫣华(104)

作者: 柳寄江 阅读记录

直到,张偕提到那个名字。

张嫣吸了吸鼻子。

她忽然又想起自己初初穿越到这个朝代的时候,那个第一个递出自己的手给自己,笑容温暖的少年。

她总是想,要报答他的善意,尽自己的心力帮他走一个全新的人生。

结果,却是她自己先伤害了他。

“娘子。”荼蘼走进来,笑问道,“你在想什么呀。”

“荼蘼。”张嫣又哭又笑,吩咐道,“你去管家那儿,前些日子楚地进来的湘妃竹,取过来一些,再去库房取最好的齐纨。”

“娘子这是要做什么?”

“嗯。”她抿了抿唇,“我想做团扇。”

“团扇子?”荼蘼讶然,“这都是快到冬天了,还做什么扇子?”

她扣住帛书,嗔道,“让你去你就去。”

秋日干燥,她取过竹子,略一划拉,手上就划出一道血痕,荼蘼呀的一声,连忙拉过,用药膏敷了,抱怨道,“就算娘子真的要做,也可让匠人代劳,何必——”

“这不一样。”张嫣执拗道,忽又自嘲,“你瞧我是不是很没用,教别人做的都是一套套的,自己亲手其实笨的很。”

“娘子怎么会这么想呢?”荼蘼的眼睛笑的像一汪春水,“娘子心思奇巧,荼蘼佩服的紧。这世上能干的匠人很多,似娘子这样有各种小心思的却很少。”

在匠人的教导下做好扇骨,张嫣亲手裁剪上好的齐地罗纨,从正反两面绷住扇骨,用丝线细细缝好,当着窗子照了照,针脚细密服帖扇骨,而阳光透过绢面,洒下一团晕黄。

解忧端了画笔进来,斟水磨墨,笑问,“娘子要题扇面了?”

“嗯。”张嫣颔首,提笔沾墨,一刹那,记忆中的那首有名的团扇诗就浮上心头,于是悬腕书写:新裂齐纨素,鲜洁如霜雪。裁为合欢扇,团团似明月。

正要继续往下写,却忽然想起来,班婕妤作《团扇诗》,借团扇抒发被赵氏姐妹夺宠的宫怨,所以才有“常恐秋节至,凉飚夺炎热。”自伤“弃捐荚笏中,恩情中道绝。”自己写了,又算是什么呢?

解忧看她面上怔怔的,不由奇道,“娘子怎么了?”

“我想,我还是画幅画吧。”张嫣咬手指道。

这般反复,解忧摇摇头,饶是千机百变,也猜不到她的心思。

张嫣画完一丛竹子,精疲力竭趴在案上。

“娘子对这把扇子这么上心,究竟是为了什么?”解忧收拾笔墨,不经意问道。

“啊,这是我想送给皇帝舅舅的。”

砚台从解忧手中滚下来,她愕然回头,瞧着纨扇的目光立时带了一丝敬畏,声音都有些口吃了,“娘子是说,这扇子是送给皇帝陛下的?”

“是啊。”张嫣看的有趣,笑道,“你不知道陛下是我舅舅么?”

“知道啊。”解忧尴尬道,“只是我从见过娘子起,娘子一直在宣平,而皇帝是天子,住在长安城的皇宫之中,很伟大的样子。实在是有点点不好想象。”

张嫣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将纨扇托驿站送往长安。过了一个月,长安那边传来刘盈的回笺。

年轻的皇帝陛下用极欣慰的语气表达对所赠纨扇的喜爱之情,并问候久违的小外甥女,同时送来大堆赏赐。

张嫣无语问苍天,怎么这对母子对赏赐别人的东西都这么没有创意,依旧是金灿灿的马蹄金,她又不会要做一座黄金屋。

开了年,就进入了新帝纪元。

这一日,她往朱师傅府上学琴,在室外忽然听见朱师傅斥道,“阿寤你的琴声太死板,若是能多几分阿嫣的灵动,则进境将要大的多。”

她怔了一刹。

身边荼蘼奇道,“娘子,你怎么不进去?”

张嫣狠狠的瞪了她一眼,无奈进屋,与孙寤照面,两人都略略有些尴尬。

学完了琴,孙寤笑眯眯的掏出一个乌紫的果子,递到张嫣面前,笑道,“今天出门,见街上已经有凫茈果卖了,便买了一些,给你尝尝,看好不好吃啊。”

果然就是荸荠啊。张嫣在心中叹了一声,接过凫茈果,剖开放入口中,笑道,“的确甜的很,多谢阿寤费心。”

如是又过了一月,朱先生的眉头越夹越紧,终于赶在能夹死蚊子之前唤张嫣问道,“这数月来,我观你琴技虽渐渐纯熟,琴心却固守寸进,你可是没有按我的吩咐,一天练足时辰的琴?”

张嫣跪坐于案前,颔首道,“是。”

“为何?”

“我观阿嫣你在琴道上的资质为我平生仅见,若能勤加习练,此生纵不能为宗师,亦可如琴施大家一般,于琴之一道登堂入室。岂可因一时惰性,或是闲杂琐事,误了正道。放任年岁轻掷,等老大了一事无成,才来后悔。”

张嫣吸了口气,抬起头来一笑,“先生认为,什么是正事?什么是琐事?”

朱先生怔了怔。

“先生说我琴有些许灵性,阿嫣想,这也许是因为阿嫣弹琴,不是求的什么道,而是出自本心。我想要从我的琴声中得到快乐,所以,不会被琴本身拘住。若是失了这份本心,那么我的琴声同孙寤的也没有什么不同。”

“而且先生,我和你不同。”她摇了摇手道,“先生一生追求琴道,只觉琴是天下最重之事。可是阿嫣更重视阿嫣的亲人,我习书,能明理,在亲人忧愁之时能分担意见;我学医药,能在亲人身体有恙之时为之调养身子;它们对我,都不是闲事。我不是不爱琴,而是,它不可能成为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我并不在意能否成为琴道大师,我只要,能够在家人心情不好的时候,能为他们弹首不错的曲子,消解他们的心情就好了。”

她起身拜道,“辜负了先生的期望,是嫣的不是。”

春风吹绿了宣平山水,这一日,张嫣与孙寤相约携幼弟往城外踏青。

“最近朱先生是不是有什么事?”孙寤不经意道,“瞧他的面色,似乎老了四五岁。”

“大约是家里有事吧。”如今她已经将面不改色撒谎的功夫练的炉火纯青。跪坐在轩车中,张嫣卷帘看大道之旁,桑树抽发新芽,郁郁葱葱,贪婪的舒展枝叶,沐浴早春新阳。穿着深色布衣的农妇背着陈旧的背篓,穿行在桑林中,用蚕钩挹取新叶,放入背篓之中。四下一派生机勃勃春光明媚的样子,不知道为何,她的脑海里却不应景的盘旋起一支前世里传来的曲调。

张嫣不自觉的用手叩击车弦。

“你怎么了?”孙寤注意到她的魂飞天外。

“不知道为什么。”张嫣苦笑道,“我的脑子里一直在走着一段曲子,不是特意去想,它却一直在那儿。”

“哦?”孙寤饶有兴趣,“什么样的曲调?”

“我哼给你听。”她清了清嗓子,“啦啦啦啦——”无意义的虚词依着含糊曲调,是深秋的廓凉,好像枯黄的落叶沾着些经霜湿意,打着旋儿落下来,贴在树下人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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