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痴念(51)

银光看着她瘦削的肩,轻轻说道:“初一变得生分了许多,应是吃了不少苦吧。”

无人应他,背影依旧木然。

银光转头看见秋叶走来了,由衷松了一口气,迎上去说:“公子已查明事由了么?”

“搜查舞乐教坊里,一名叫作‘思君’花魁的所有消息。”秋叶径直吩咐道,“身旁之人也不要放过。”

银光明白了过来:“是她放的火?”

秋叶冷颜撵他:“快去。”

银光行了个礼,回头朝纹丝不动的冷双成看了一眼,见她没反应,内心极是踌躇:她答应帮我劝劝公子的,可我没机会听见公子的答复了,希望她能成事……君命难违,又要他急着执行,他只得速速离去。

秋叶清了场,便于他抛却一贯的冷硬形象来对付冷双成。她还在那边无动于衷地站着,他就走过去用左手推她的背,说道:“风冷,进院里去。”

她呆滞一下,终究闪身避开。他伸手去挽留,她就返身防备地看着他,冷冷道:“又想勉强人了么?”

秋叶收了手势,淡淡道:“不勉强,我很乐意。”

冷双成不理会他的话。

秋叶走来时,臂里挽着一条裁剪合体的银貂斗篷,毛色纯软,散如雪霰。考虑到要照顾冷双成的身体,他总是准备得齐全些。此时她不愿意进屋避风,他就将斗篷披在她肩上。

冷双成仍是躲避,秋叶这次却不能任由她专意独行。他沉脸喝道:“穿暖和了,要吹多久冷风,我都陪你。”

时间缓缓流逝,冷双成未作坚持,披好斗篷,说道:“无需作陪,世子若离去,更令我自在。”

她肯应答,又肯依言加衣,已是缓和的迹象。秋叶得一便进二,再想接近一分时,冷双成就提掌凝力,隐隐有出击姿势。秋叶想了想,垂手退到两尺开外,冷脸道:“遂了你的意,不挨着你总成。”

她默然站了一会儿,他当真陪她吹风,不发话,也不催促。

过后,她回过神说道:“没人来么?”

“你想见谁?”

她讥讽道:“世子带伤站着,不歇息,暗卫理应出来劝止我,要我再成全一次,他们怜主的心意。”

他淡然道:“我已唤退所有人,除了我,没人会让你不自在。”

秋叶虽未束缚冷双成的手脚,却牢牢看住了她,让她去留皆不适意。她站在风中一刻,听到四周喧闹渐止,分神想了想今晚发生的事。“思君为什么放火?”

“明珠楼台地势较高,可看清前院的动静。”

“那又如何?”她问得随意。

秋叶答得耐心:“我当时正走向你,她或许是为了吸引我的注意力,草率之下,放火烧楼。”

冷双成费力想了想,不得要领,便不再说话。秋叶细心查看她的反应,不动声色说道:“寻常女子见到我,都会兴起亲近之情,她想博得我另眼相待一次,放把火也不足为奇。”

冷双成怔然一下,脸上浮起一个怪异的表情,她偏过头,一并抿落了嘴角嘲讽的笑容。秋叶见了后,淡淡道:“即使遭你讥讽,这也是不容置疑之事。”

她忍不住低声说:“目空一切,厚颜至极,才是毋庸置疑。”

秋叶见她愈发放松了心防,走过去牵她的手,她陡然惊觉起来,掠开一步,又距他远了一些。他站定说道:“也罢,你自己走,不需我来催促。”他在意的,依然是她凉透了的身子,先前回驿馆途中,听她咳嗽一次,他就担忧了一路。

冷双成抬头看看风中招展的帅旗,说道:“肩有所托,走不脱。”

初见她站在戟架前发怔时,秋叶就知她有心事。她捱着冷意不愿走,必定是有所求。他了然说道:“有什么要求就直接说,不准拐弯抹角。”

“世子先前曾问我,站在这里在想什么?”

“总归不会想我。”

冷双成猝不及防被打断一下,顿了顿才接着说:“帅旗染了两朝将士鲜血,残破得不成样子,才换来今世稍稍安稳的局面。世子读遍百史,应当熟悉其中的铁血战事,书内所载的种种残酷辛烈之处,无需我再赘述。世子守边关,坚明约束,系国之所望,既是众望所向,世子又何必逆行倒施,悍然撕毁和约,执意在儒、幽两州舞干戈?”

秋叶冷了声音:“燕云本就是宋朝疆土,我誓不退让一步。”

冷双成默然想了想,应道:“世子这份执心,着实令人佩服。”她不是本朝人,未必有宋军那般强烈的护国卫疆之心,只是替求和免流徙的百姓说说话。但她终究先结识了秋叶,了解他的处事决心,知他对于燕云领土,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执念。她理解他的心意,并不认同他的做法,却也未生出阻扰之情。若他不相逼,她甚至还能助他一臂之力,只是这些隐秘心思,需放在以后再说。

秋叶拉住转头想走的冷双成,问道:“当真佩服我?”

冷双成挣脱手腕。“是的。”

她还记得他在皇宫礼殿说的“执着于一人一物最可悲”,那种冷淡自持的样子,让她难以忘记。他执于疆土,她力求减免流血冲突,道不相同,心意相似,无需骗他应承什么。

秋叶转过去拦住她去路,说道:“佩服之后,生出一些亲近意图,也是顺理成章罢。”

冷双成听后皱了皱眉,朝左走被抵住,朝右走,又撞进他怀里。她停下来敛容说道:“世子理由总是新奇,不适我这驽钝之人。与其在这里做一番胡搅蛮缠,不如认真听听底下人的心愿。”

秋叶不以为意笑了笑:“又想为谁做说客?我洗耳恭听。”

冷双成转述了银光的要求,请秋叶放过被关押的两百号人马。秋叶答道:“罪兵不骄,战必尽力,由他们打头阵,实属有利。”就此也否决了她的第二条提议。

冷双成心想,他在街上所说的“随他回去便能应所求”,果真是一句空话。幸亏她未信他,也未将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秋叶的目光锐利无比,一眼就看出她的淡哂意态。他抵住她说道:“国事不打商量,其余私情一并应了你。”

冷双成没说什么,转身去找出路。

他将“私情”与“私请”混为一谈,倒卖来去,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面对他的强大定力与穿透不破的脸皮,她不至于是拓荒而逃,也至少是甘拜下风的。

秋叶在后说道:“冷双成,我的手痛得厉害,你当真不管了?”

冷双成确实不管了,也不想再与他有任何瓜葛——卖身契原件替换上了萧玲珑的名字,抹去了她为奴仆的事实,从而也还给了她一副自由身。她只想抓住机会越走越远。

秋叶见冷双成不发一语离去,扬手一招,给暗处下了一个指令。

不多久,一阵尖锐的破空之声从后方袭来,径直扑向秋叶已然受伤的右臂。

走在前的冷双成听到了瀚海浩澜般的声响,入耳熟悉三分。她迅疾回头,看见一道闪亮的金光凛然飞来,笃的一声扎在了秋叶的右肩臂上,而他不闪不躲径直受了箭矢的这一击,只是微微晃了下身躯。

冷双成看得真切,想都不想,纵身跃向了秋叶。因为她知道,随后会有第二道银色流光穿透夜空,铿然袭来,照着他的伤处再来一记绝杀。

金银双簇箭的威力,从来都是不容小觑。

秋叶被冷双成一带,躲过了第二箭的追击,身子受创后,从肩膀剥落出一缕缕的血迹。他的唇变得青白,神色却未起过多大的波澜,依然是淡淡的看着她的眼睛。她挽住他完好的左臂,将他拉到身后护住,提防暗处发出的第二次袭击。他迟缓地吐纳,稍稍用力,肩上、臂膀创口便争先恐后濡出大片血水。他仿似痛得忍受不住,簇簇轻抖了一下身子,就一头栽向她的肩背处。

冷双成迟疑一下,返身抱住了秋叶的腰身,将他勉力扶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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