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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钿笄年(8)

作者: 冷涧滨 阅读记录

想什么,她的手指沿着他锁骨的伤疤一直滑到左肋下,她在想,这么长,足以将一个人剖开。

“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在江西,死尸把战壕都填满了,八月的天,我们用布捂住嘴,继续冲,继续杀人……”

“别说了……”天太冷,她向他身上靠了靠。

“杀敌人我不怕,有时候,自己人也要杀。军队后沿是大刀队,临阵脱逃的……昨天还一张桌吃饭,今天举刀就砍……我做梦,都是硝烟,都是血。每天晚上,只有喝酒,只有放纵,才能睡着。” 他拍拍她,觉得不该跟女人讲这些。

她的手还停在他胸膛的疤上。

“这条是刀伤。日本人的刺刀真利啊,在热河……不说了。你骑过蒙古马没有?乌珠穆沁比寻常马高一头,乌审马跟骆驼一样,能在沙漠里跑……你怎么了?”

苏浴梅忙抽了一下鼻子,说:“没骑过。”

“以后带你去骑。”

“那这个呢?”她摸着他肋上的弹孔。

“这是在淞沪战场,这枪挨得值。中央不支援,我一样缴了日本一个炮兵营。”

“这个呢?”

“松亭山。”

“这个呢?”

“蓝旗地。”

……

苏浴梅的手从他肋上摸向腰间,庭于希一把攥住:“别乱摸,我……”她不是他风月场上任意调笑的女人,所以他只说,“我痒。”然后问,“还冷么?”

庭于希睡着了,苏浴梅却难眠,她侧过脸,在他胸口,轻轻亲了一下。

天亮,集结号响。庭于希起床,苏浴梅又哪里睡得实。他摸了摸她的手足,又在被外搭了一件军大衣,推门出去。

懒散的杂牌团,庭于希却坚持出晨操。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1 章

十一、

王府年拍着桌子哇哇大叫:“老子送他去军法处,开除党籍军籍!”

参谋长有顾虑:“什么理由?”

“以下犯上!他……他叛变革命!”

“师长,难免有挟私之嫌。”

“老子咽不下这口气!”

“庭于希是个刺儿头,放在第三集团军,韩主席也头疼。”

“正好除掉他!”

“依卑职之见,与其手刃,不如借刀……”

“别卖关子!”

“是。现在徐州吃紧,李宗仁的第五战区急需增援,蒋委员长正在四处调兵,师长不如,顺水推舟,调庭于希率部去徐州前线。”

“调他去前线……”

“上海怎么样?七十个王牌师,二百多架飞机,只守了三个月。南京怎么样?孙总理寝陵在那儿,也只守了一个多月。徐州岌岌可危,让庭于希去,就是当炮灰!”

王府年眼珠儿一转:“倒也不错,那小子不是要当英雄么,老子成全他!”

日军气焰嚣张至极。十二月二十四日,占领杭州。二十七日,济南陷落。青岛,沈鸿烈奉行‘焦土政策’,到处狂轰滥炸,准备弃守。

国军一溃千里,被迫迁都。如今华夏大地,北起太原,经北平、天津、济南青岛南到上海南京,重要工业基地经贸口岸,几乎全部丢失。

军队怠惰,国人谈日色变,连国际社会也普遍悲观。德使馆认为,中国最多坚持六个月。

在这样的时候,一纸调令,把庭于希推上抗日烽口,不日赴徐州。

苏浴梅坐在床沿,手里托着庭于希的军装。

归陵高跑进来:“太太——”

“坐。”

“你劝劝师长,去徐州,就是送死!”

“我劝他,他就能不去么。”苏浴梅用剪尖挑开军服上襟,“他心里只会更乱。战场上,毫厘千里,半点错不得的。”

“可是……”

“就算为了我,他肯不去,心里会安么?一辈子都抱憾。”

她句句在理,小归只有叹气。

苏浴梅拿起身边的一块小金箔,塞进破开的衣服里。

“是什么啊?”

“都说城隍庙的符最灵。”

“师长不信这些的。”

“所以啊,不告诉他,悄悄放进去。”她撕了一段线,穿上针。

“太太,其实,所有人都看得出,你对师长好。”

苏浴梅笑了一下:“所有人都知道……只有他自己不知道。”

小归静静看她缝衣服,犹豫再三,还是说:“万一,师长……”

“他要是伤了残了,我伺候他一辈子。他要是……回不来,我也不会让他一个人走。”

“你就一点不担心?”

她缝好,用牙咬断线,捧起的衣服挡住脸,半天没放下。

“太太?”小归叫她。

苏浴梅将脸埋进衣服里,声音和手都在颤抖:“我担心,我真的担心……”

庭于希像往常一样回来。苏浴梅平静如常的说:“吃饭吧。”

他端起碗,她夹了一筷子菜进去:“我没怎么下过厨,手艺平常得很。”

他扒拉着碗里的饭:“我最爱吃你做的菜,比什么馆子、酒店都顺口。”

她淡淡一笑:“明天就要开拔,早点休息吧。”

关了灯,漆黑一片,他们并排静静躺在床上。

庭于希翻个身,隔被半抱住她:“去徐州,我可能会死。”

苏浴梅在黑暗中润了眼眶。

“让我带一点儿回忆上战场。”他支起身子,搂她,亲她,并非由浅而深,一开始,便汹涌而弥笃,就像他对她的情。

这一次,她没拒绝他。这一夜,她曲尽温柔。

天蒙蒙亮,庭于希双手揽着她,看她一粒粒给他系衣扣。突然问:“浴梅,你舍不舍得我?”

苏浴梅整整他的衣领,低下头:“我现在,可能……已经有了你的骨肉。就算你……他会延续你的血脉。”

庭于希摸摸她的头发,笑得有些苦:“好吧,就当是有了,就算为了他,答应我,无论我怎么样,都要好好活下去。”

其实他也不肯定,究竟她会不会为他伤心,有多伤心。男人啊,自相矛盾。她的深明大义,他该庆幸,可骨子里,又那样盼望她的痴缠。他在想,放得下,是否就是不在意。

门外阵阵号声,声声都是催促。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2 章

三八年三月,日军板垣第五师团聚五万兵力,沿胶济路西进,直逼台儿庄。

一路上,飞机狂轰火炮滥炸,毒燎虐焰一纵百里。可到了临沂,这支嚣张的队伍遭到迎头痛击。

板垣师一时懵了头,眼前的军队,供给不足武器窳劣,杂牌无疑,可打起仗来,舍死不顾。等他们搞清状况,庞炳勋麾下庭于希团已将津浦路北段日军斩作两截。全歼敌千余,击毙十一联队长野谷一郎。日五、十两师会师无望。

初战告捷,全师振奋。只有庭于希烦躁不安,每日火气上撞,连嗓子都嘶哑难言。

后来庞统勋对他说:“放心,虽然韩复渠已弃青岛,但据线报,所有中级以上将领家眷都已平安撤出,转到开封、郑州一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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