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春日薄(20)

作者: 故人温酒 阅读记录

这份特殊的照顾,是组织对牺牲烈士的家属进行的补偿,是她的好女儿沈静秀拿命换回来的。

“等春天过了,你们就动身。”

--------------------

最忌惮是人心。

第19章 终·春日薄

南方多雨,春始生,又有倒春寒。

长廊回回折折,淌水的油纸伞一溜儿搁着。桐油均匀涂抹伞面,桃花色、天青色、月白色……或绘飞禽走兽,或画花草。

江南养的伞多精巧文秀,入了春夏时节,街巷、桥头与廊下,堪称水墨一景。

沈裴秀找了个空位放伞,走入课室。

好多同学手卷一捧书,站着背诵英语课文,各人口音不一。

规模大点的正规中学已经有条件开设法语、德语等外语课,镜明学堂也算十里八乡知名的学校,这方面师资却始终薄弱。

教育部没有统一的英文教材,谭琮明四处托关系收集其他学校的授课资料,请人重新编纂了一套英文课本。

去年聘请宋慈不久,他就委托宋慈主持,几位外文老师协助,对这套课本加以改良。课余时间,宋慈一心扑在这件事上,沈裴秀他们就是第一批试用新教材的学生。

宋慈教学严谨,每周布置了背诵和阅读任务。今天又到了检查的日子,所有人如临大敌,希望赶在她进来之前多记几句。

沈裴秀天生是学习的料,兼有宋慈耳提面命,这点课文不在话下。她坐下来,没有看书,伸长脖子往窗外望。

春丝织成烟,宋慈穿过柳绿花红,走入连廊,手腕上下抖动,将半湿不干的伞靠到墙角。

她进门第一件事,先往沈裴秀身上含蓄地瞥一眼,仿佛落下一个不为人知的吻。

沈裴秀抿唇偷笑。

帘外雨水淅沥,宋慈授课的嗓音浸了冷意。然而不久,她的课堂被一行不速之客打断。

军靴踢踏长廊,留下一连串潮湿的湿痕,每间课室外守着一个身穿军装,背挎长枪的青年士兵。

学生们发出仓皇不安的喊声,宋慈浑身胆寒,怔怔不语。

“宋先生。”有人担心地喊她。

她撞入一双双茫然无措的眼,眉目笼上死灰似的郁色。

轰隆,窗外春雷惊蛰。

听说镇外驻扎了一个营的国军,奉国民政府的令前来抓某党分子。如果有人瞒报不举,抓到一个,枪毙全家。

传闻不胫而走,惹得人心惶惶。

最先被抓走的人是镜明学堂的校长谭琮明,罪名是“通匪”,士兵从他的住所里搜查出不少“反动派”发行的报刊。

镜明学堂全面停课,任教先生被逐一带走盘查,宋慈赫然在列。

月亮像浮在薄荷酒中的冰块,融化清凉月光,两道身影先后走出戒备森严的办事处大门。

“李少校,就送到这吧。”

宋慈面前站着一位青年军官,肩章军衔是少校,此人正是本次抓捕行动的负责人。

李印清了清嗓子,目光中流露出男人对女人的不舍:“你不用和我这么生分,我再送送你。”

宋慈摇头,退后几步,声音客气而疏远:“还请您再考虑一下我的提议,国家教育不能中断。”

她请求的是复课一事,李印面有难色:“这件事不是我一个人可以决定的,还要和长官打报告。”

宋慈还要问:“谭校长……”

李印抬手阻止她,严肃地摇了摇头:“宋慈,我是为你好,这件事不听不问,也不要管。”

宋慈脸色唰地变白,她苦笑,不顾李印难看的脸色,转身就走。

走了一小会儿,宋慈在拐角处遇见等了她一天的人。

沈裴秀眼圈红红的,扯着她的袖子来回看一遍:“那些人为难你了吗?”

宋慈神色疲惫又温柔,拿出手帕擦她的眼泪:“没有,只是问了我一些事。”

她拉起沈裴秀,慢慢地走。

“负责审讯的军官是我同窗好友的大哥,以前我去同学家学习时和他打过几次交道。他认出我了,看在妹妹的份上没有太刁难我。”

宋慈没有说,李印委托长辈向宋家提亲,当时崇尚自由婚恋的新思潮,她对李印也无半点私情,干脆地回绝了。

幸好有这层关系,沈裴秀蓦然想到什么,心里沉甸甸的:“他们这几天抓了好多人。”

国军入驻长宁之后,镇子的人没有过一天安生日子。

几家大族要匀屋子供他们居住,捐赠一笔不菲的“爱国费”。持枪士兵整天上街巡查,对知识分子打,对乡绅商户抓。

沈裴秀听爹娘说,不交巨额保释金,他们就不肯放人,简直是胡闹。

可是老百姓有什么办法?

这些是代表政府的军方,枪杆子对内不对外。扣一顶叛国通敌的帽子,一家老小的性命都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