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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薄(19)

作者: 故人温酒 阅读记录

沈家人有请,即便是鸿门宴,宋慈也应该赴约。令她奇怪的是,沈润礼没有出席,只有裴云织和沈裴秀在场。

一桌子江南名菜,还备了一壶美酒。宋慈原是不喝酒的,却被裴云织几句笑言说动。

“长宁盛产美酒,秀秀满月那日,外子精挑细选一批好酒藏入地窖,这来自其中一坛,宋先生不要嫌弃。”

“娘!”裴云织话还未说完,沈裴秀又羞又躁地喊。

这分明是送女儿出嫁时,宴请宾客的女儿红。她和宋慈私相授受,裴云织此番行为,不似试探,已近揭发。

她惊出一身冷汗,生恐宋慈不明白,打岔道:“这酒还没到日子,怎么就开封了?”

裴云织话里有话:“你还舍不得请你宋先生喝了?”

沈裴秀不吭声,拼命用眼神暗示宋慈。

宋慈从坐上桌那一刻便有了心理准备,大多数做女儿的,什么事瞒得住娘?或早或晚,都有事发的那天。

她揣摩裴云织的态度,客气地说:“谢谢裴夫人,这酒价值千金,今夜我有口福了。”

可不就是千金之酒。

裴云织神色无甚不妥,她含着笑,声音温婉:“说起这酒,我倒想起一件事,元宵过后,不少媒人上门说亲。她们说,我们三姑娘长大了,可以当新娘子。”

宋慈安静听着,脸色一点点白下去。

“娘,这事你怎么不和我说?”沈裴秀没宋慈的顾虑,不满地嘟囔,“谁要嫁人,我才不嫁。”

裴云织没接她的话,不紧不慢地继续:“宋先生,你是读书人,外边的世面见得比我们多。你也知道这世道……独自一人,尤其是女人,活得有多艰险。为人父母,又能护得了子女几时。你说是不是?”

“是。”宋慈下意识点头,薄唇褪尽血色。

她大概是明白裴云织的言外之意了,这是在委婉地提醒她,准备给沈裴秀许配一个好夫家,那个人可以替秀秀遮风挡雨,不像她,这条命都是秀秀捡回来的。

宋慈喉咙苦涩,失魂落魄地举杯,酒一路烧入心里,她有些恍惚。

见状,裴云织默了默,用眼神示意沈裴秀不许出声。

她也喝了小半杯酒,这次话是对沈裴秀说的:“秀秀,你还记得小时候,过年常来我们家做客的絮和姑姑吗?”

沈絮和,留过洋的高知分子,沈裴秀的堂亲,早几年外嫁上海,听说和丈夫情深意浓。

沈裴秀以为裴云织要劝她学沈絮和,找个情投意合的夫婿结婚,闷闷不乐地应了声:“记得。”

裴云织语出惊人:“她上个月死了。她丈夫得罪了外国人,被欺负到家门口,那个男人为了讨好债主,把自己的妻子灌了药,送到债主床上……你絮和姑姑受不了屈辱,回家放了把火,和那个男人一起葬身火海。”

沈裴秀不寒而栗:“这么坏。”

裴云织点头,意味深长地说:“有时候连骨肉至亲都不可信,何况是夫妻。寄希望于旁人,又有什么用?”

宋慈霍然抬眸,她看向裴云织,察觉出峰回路转的苗头。

“我和外子舍不得秀秀吃苦,更舍不得她的命运受人拿捏。什么夫家啊,父家啊,全部都不如她自己有安身立命的本事重要。嫁与不嫁,又有什么关系?”

裴云织适时停下,给宋慈消化的时间。很多话,女人和女人之间才听得懂。

“裴夫人,”宋慈忽然起身,重新倒酒,行了个晚辈礼,“宋慈这条命,是秀秀救的,你和沈先生保下来的。如果她长命百岁,我便常伴左右,如果她时逢不幸,我也绝不独活。”

裴云织自始至终都不是要拆散她和沈裴秀,不过是明里暗里敲打她,不要辜负沈裴秀,是她先入为主想岔了。

得到她的承诺,裴云织悬起的那块心石才落地,她咳两声,眼底泛起波澜:“宋先生一诺千金,我们信任你。”

“我和外子商量了,洋人和日本人狼子野心,哪里有满足的一天?今天割地赔款,明天干涉内政,建立租界,后天恐怕就要我们中国人都沦为亡国奴了。倘若有一天,这仗彻底打起来,沿海失守,我们又何去何从?”

哀鸿怨地草木孤,几家干戈几家和。

宋慈忧心忡忡:“裴夫人和沈先生有什么打算?”

沈裴秀插不上话,心中隐约不适。

“我们决定举家搬迁,可惜兹事体大,外子一时不能抽身。我们希望你带秀秀先行离开,去一个安全点的地方生活。”

“娘,你们不和我们走吗?”沈裴秀红了眼睛。

裴云织摇头,牵住她的手:“我和你爹要把这边安排妥当了再走。”

她支吾其词:“秀秀,还记得你大哥二姐回来那晚见过的那名同志吗?他们的组织可以派人沿途护送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