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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英雄志(527)

赵陵给他说得一愣:午时甲骑来援,六百奴兵几乎不会有损失;但是易轩达为何会让河西甲士打头阵,却猜不透,正要开口向老邵开口问明白,易轩达传令仆营残存下来的六名队正前去见他。

前锋营六百名奴兵有十二名队正,战前由一名哨尉节制。那名哨尉穿着明光细鳞甲也难免战死身亡,十二队正经过激战也只剩下半数。

赵陵踢了踢坐在地上的迦叶,问道:“你可知老邵说的是什么?”

迦叶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惨白骇人,抬头望着赵陵,眼里尽是茫然。赵陵看着他清秀稚气的脸庞,轻叹了一声,陡然间为自己此时的轻松骇了一跳:难道自己已习惯这样的杀戮了吗?

黎明之时,五百河西甲骑凯旋而还。迦叶站在散乱的奴兵队列之中,斜窥从眼前缓行过去的河西甲骑,人皆明光细鳞甲、盔扬白缨,肩系暗红色的披风就像凝固的血液,手持马槊,背负稍弓,马腹两侧各悬一只雕纹箭囊,高过马鞍的箭羽随着战马的踢踏而簇动。

骑队前列那人穿着焦青鳞甲乌黛长麾,二十七八岁,俊脸若削,神色坚毅,乃是轻易不露喜怒之人,那人俊目中的寒光有如手中戟刃,缓缓割过散乱的奴兵阵列。

他就是晋昌折冲都尉府左校尉将军梁铭宣。

让他凌厉的眼神扫过,迦叶心神一凛,禁不住垂下头来,避开他的目光。

易轩达硬着头皮上来参拜:“前锋营统领易轩达参见左校尉大人。”

梁铭宣冷哼一声,锐利的眸光落在易轩达的眉间,静默不语,浑身透出阴郁冰冷的气势,让旁边的将校不寒而栗,当场气氛一下落入冰点。

相比他人,单膝跪在梁铭宣身前的易轩达更加难受,身处气机旋眼之中,又不敢提息相抗。

过了半晌,梁铭宣轻哼一声,厉声说道:“左右制使听令,上前把他给绑了。”身侧两名军司翻身下马,取出绳子,就要上前去绑易轩达。

众人见此变故,皆吃一惊,左右扈从抢前一步将易轩达护在中间。

“退后。”易轩达大喝一声,排开众人,走了出来,抬头望着梁铭宣,问道,“果真不留一点情面?”

梁铭宣哈哈大笑,陡然收住笑声,厉声说道:“你擅自主张,致使前锋营四百甲士尽数覆灭,还望我给你留情面?”指着易轩达的几名扈从,说道:“他们冲撞上司,一并绑了。”

易轩达情知此时与他争论只会吃亏,不甘受辱,只会惹来杀身之祸;解下佩剑,任由人拿绳子来绑他。

残堡一战,前锋营将校死伤甚至重,易轩达的左右扈从也给绑了起来,只剩下六名队正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梁铭宣策马行至老邵面前,眼帘略垂,利如寒刃的目光落在老邵脸上,老邵心神一凛,差点要扭头避开他的目光。

“邵青,年三十四,隶晋昌仆营第四营,十战皆评中获,累功早当迁哨尉。”梁铭宣冰冷无情的声音说到这里时顿了顿,又说道,“由你暂代前锋营统领,集结残军,午后往东搜索敌踪。”

高昌奴籍出身的将士即使脱去奴籍,也不能在军中担任中高级将职,左尉将职已是极限,河西郡有奴兵两万,奴籍出身的哨尉以上将职还不足二十人。

梁铭宣只在残堡逗留片刻,就领着五百甲骑押解易轩达等人往北而去。

浑黄的地脊之上浮出一轮红日,一群秃鹫在远处盘旋,昨夜的战场一片狼籍,倒处都是死尸、残戈断刃、残破的旌旗,还有没完全死透的骏马倒在地上抽搐痛嘶、吸着冷气,鼻腔里喷出白雾。

望着北边扬起的飞尘,老邵浓眉凝结,却没有赵陵意料之中的喜色,指派赵陵接替他出任那队奴兵的队正,将迦叶留在身边照应。

前锋营只剩下不足三百名奴兵,补足了箭支,人人换上趁手的兵刃,装备上铁盾,还有三十四匹三河马,只是剩下的两张角弓弩却没有弩用箭支。与其搜索敌踪,倒不如祈祷千万不要遇上跋野人的骑兵。

前锋营出发时,远处的秃鹫也都腾空而起,振翅冲上高空又盘旋低翔,巨大的黑灰杂白的羽翼划破空气的细微响声,让迦叶有不详的感觉。队伍出发不久,老邵也将心里的猜测告诉迦叶:“河西甲骑本该昨日午时就该到援,偏偏迂回到青丘山那边去,梁铭宣给易轩达的军令大概就是让前锋营为饵,钓住跋野人的骑兵。只要消耗的是我们奴兵,也不用他心疼什么。易轩达不甘心啊,才会拿河西甲士打头阵,却大意吃了败战。这些年来,哪有甲士全军覆灭而奴兵评为中获的?”

“你是说我们前锋营依旧是饵?”迦叶进入军中三年来,已有了许多与年龄不符的老成。

老邵苦涩一笑,眼里掩不住有些凄凉,说道:“前锋营?前锋营已经全军覆灭,剩下只是微不足道的奴兵而已。所有传呈帅府与内廷的战报都不会提及战事之中奴兵的功绩。”老召见迦叶低头思索,说道,“跋野人刚刚遭此大败,此时都已经退出北山之外也说不定。”

野马驿残堡矗立在大泽北岸的一座矮石山上,土垣堞墙崩残,犹有半面旌旗在朔风中乱舞。前锋营在残堡停下,堡中倒塌的屋舍后面有口井,青石井阑缺了一块,迦叶取水掏出干粮,血液一样艳红的残阳正卡在残破的堞口之中,一只老鸦立在墙头,顾首啄羽,却似在啄残阳。

老邵安顿安将士,大踏步走来,抢过迦叶手里的干饼,大嚼起来。

迦叶问道:“前夜那战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跋野人明知我们手里有几十张角弓弩,怎么还会纠缠不休?”

虽说前锋营差点全军覆灭,但是跋野人也付出三百多人的代价,这不符合跋野人的作风;河西甲骑随后赶来,让跋野人付出更惨重的伤亡。

老邵目光落在耸出迦叶肩膀的弓囊上,说道:“胧月弓的主人只怕不一般?”

迦叶最先发现那人,集起十张稍弓攒射,都让他避过去;第二轮攒射时,更多的稍弓手都将手中利箭射向那人,迦叶寻得机会,一箭射中他的右肩。此时犹记得那人拧过头来逼视的怨毒眼神,迦叶心里诧异:这么多人射他,他偏知道是我射中了他?

若真是大人物,只怕不会善罢甘休;跋野人睚眦必报。

想到这里老邵脸上忧色更甚,又出去巡视一番。

迦叶席地而坐,双脚箕分,从箭囊取出一支羽箭,心里默念字句,一一在硬土上刻出来,刻满膝间的空处,就伸脚抹去,换一处地方重刻,不一会儿工夫,地上积了一屋浮去。

老召借着月光,探头读道:“日月出矣,而爝火不息;其于光也,不亦难乎?时雨降矣,而犹浸灌;其于泽也,不亦劳乎?”嘴里啧啧赞道,“只与你说了一遍,竟是一字未差。”

赵陵探头说道:“一介武夫,识字作甚,难道还想做将军不成?迦叶,你竟忘了在高昌王宫里吃的苦头!”又与老邵说道,“你教他射箭使刀便成,教他这些中州人的文章做甚么?”

迦叶将刻字抹去,嘿笑不答,老邵却不理会赵陵,让他领人出土垣巡看;本想趁左右无事将《逍遥游》的下篇文字跟迦叶解说一遍。但是心里压着事,箕坐在地,靠着井阑,心绪不宁的望着迦叶的侧脸。

迦叶时年十七岁,脸形瘦长,眉间、左眉骨上各有一道浅色伤痕,却不减少年的清俊,一双眸子明净灵动,老邵轻叹了一声,说道:“明日遇敌,你不要理会,径骑马逸去。”

“跋野人新败,残骑不过二百余,又四散逸去,一时间怎可能再度聚集起来?”

老邵说道:“此间的马贼与跋野人关系甚密,敌将可从马贼处借兵;再说这两年来,你不是一直想逃离此地吗?”

迦叶让老邵说得一惊,怔怔的望着老邵,还以为平日掩饰得很好,却不知老邵从那里看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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