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山河英雄志(124)

徐汝愚携着幼黎的手在屋檐上悄无声息的行走。一阵风过,衣袂飘飞,幼黎吹乱的长丝拂到徐汝愚脸上,就这样让她缠着,徐汝愚满目深情的注视着幼黎,轻轻用手把她拢一拢凌乱的秀发,说道:“北静郡王就在下面,我们去见他。”

“啊,你怎么不早说,我这样子这么见人?”

徐汝愚微微一笑,将嘴唇附在她的耳边,鼻尖轻触她的耳廓,柔声说道:“你这样子已是很美了。”徐汝愚虽然用丹息控制声线,不怕惊动他人,但是说及这样亲密的话语时,还是习惯性的附在她的耳边。

徐汝愚轻搂幼黎腰肢,说道:“我们下去喽。”

一直守在大厅门外的蔡裕华看见徐汝愚携着幼黎现身院中,吃了一惊,待看清后,连忙做了个手势,让四周潜上来的精卫退守原处。

徐汝愚感觉如潮涌来的杀机又迅疾褪去,仿佛一切未曾发生过什么。徐汝愚觉得身子有点僵硬了,有点冰凉,幼黎通过那只与他相携的柔荑传来让他心安的温热。喉咙干灼,未待说出话来,已有些颤抖。门厅内幽然一叹。

蔡裕身侧身让开路来,伸手延向半掩的厅门,说道:“王爷恭候多时了,请青凤将军与江姑娘入内吧。”

徐汝愚看向身旁的幼黎,幼黎一手握住他的手掌,一手挽住他的手臂,将温热的身躯依在他的身上,眸光如一剪秋水。

徐汝愚挺拔身躯,昂然跨入厅间。

蔡逸年近花甲,盘坐在团花锦绣的地毯上,黑亮得诡艳的长发随意用一根紫绸挽成一束披在身后,他即使坐着,也能给人感觉出他的身躯伟硕,暗紫绒绸宽袍如水般扑挂而下,将他的半身完全掩在一朵盛开的幽昧的花下。

若非他刚刚一声幽叹,徐汝愚几乎发觉不出这个溶于夜色、幽昧灯光的人。这个有山丘一般背影的人就是我的舅父吗?

蔡逸缓缓站起来,暗紫宽袍如水顺流而下,一纹细皱也没留下,与黑亮的长发一样发着诡艳的幽光。蔡逸转过身来,将他古挫削瘦的面容呈现在徐汝愚眼前,一双瞳睛如远星,黯淡而湛然,让人生出怪异的感觉。

“你们来了,坐吧。”

徐汝愚默不做声,依言坐在地毯上,幼黎颔首依坐在他的身侧。

“汝愚是否有怨于蔡族?”

“汝愚不敢。只是父亲生前从未提及过蔡家,汝愚的身世还是干爹在灞水边简单告诉我的,汝愚一直不知如何面对才好。”

“那就让我为你吹去蒙在往事之上的尘土吧。”蔡逸神色悠远起来,沉湎往事的沉切回忆之中,双目轻阖,古挫的面容犹如溶入昏暗的灯火一般变得不再真切。

“二十七年前,也就是新朝二十五年初春,南闽郡王宗政芪五十寿祚,我代表幽冀蔡家前去贺寿,那时你娘亲只有十七岁,正值芳华之年,遥远的路途对她而言充满神秘的异趣,她自然也就偷偷跟着我一同前行。虽说是偷偷的,但是你外祖也是知道的,只是不愿扫她的兴罢了。在我们兄弟姐妹五人中,只有你的娘亲最得你外祖宠爱,在她及笄之年,你外祖就为她向内廷讨来嘉陵郡主的封号。”

徐汝愚不自觉的握紧幼黎的手掌,身子前倾,神情专注生怕漏掉蔡逸的一个字眼。

“在寿辰的前一天,我们赶到福州城,宗政芪在王府设宴招待了我们。陪席除了南闽的官佐,还有宗政家的郡主,宗政凝霜。那年,南闽的天气出奇的寒冷,殿上燃起好几只火盆,也未能将高大的殿堂里的寒意驱尽,我还记得那时你的娘亲小脸冰得通红,娇艳得让南闽郡的男子都看呆了眼。所幸宾主兴致热切,那天的夜宴恰如世家豪族标准的夜宴那般,让人心醉神迷,宾主尽欢。在郡王府的舞伎跳第五支舞的时候,守在殿门的精卫进来向宗政芪通报,王府门外有一个名叫徐行的儒生求见,欲献平琉求匪事的策见。琉求岛聚集海匪比普济岛年代更久远,南闽郡深受其扰。二十七年前的初春,琉求海匪出兵洗耳恭听劫了南闽漳台,二十七个村庄集镇遭受洗劫。一万多名手无寸铁的平民被海匪屠杀。那时,我与你娘刚刚到南闽郡,还不知道这样的事。世家钟鸣鼎食,食客常以千计。你娘亲当时好奇的问道宗政芪:‘怎么南闽郡也有打秋风的儒生?’宗政芪显然也见惯打着献策幌子来白食的人,笑而不理,让精卫去领几十纹钱打发来人。”

“精卫去而复返,那个叫徐行的儒生言并非乞食,欲见宗政芪一面。那时宗政芪脸色变得难看,他大概觉得在我这些北方的客人失了他郡王的尊严,一个体弱的儒生也敢随意开口求见南闽郡的王,宗政芪烦躁让精卫将那儒生赶走。这时下起了雪,你如果春天去过南闽,就知道下雪对南闽而言,是多么希罕的事。我们继续在华丽的殿堂里饮酒观舞,火盆熊熊的火焰将寒气挡在大殿之外。过一个时辰,还是那名精卫进来禀报,那个叫徐行的儒生献上一篇策言,请求宗政芪阅之。宗政芪在我们的注视下,一脸阴郁的接过那写在马粪纸上的策言。我们看到他捧着策书的双手止不住的颤抖,都在想:他一定给那个狂妄烦腻的儒生气成这样的。宗政芪大步跨出大殿,他华丽的锦袍拖过燃烧的火盆,烧着一角,还是你的娘亲提醒他才发觉。这时,我们才知道外面求见的儒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宗政芪看了他的策言,不及整冠就奔到府门,他觉得先前的怠慢,只有自己亲自迎到府门,才能稍减心中愧疚。那写在马粪纸上千言策书,就是后来被世人广传的《平琉求匪事十条陈》,亦称平匪十策。”

“我们在王府前的长街上看见那个青袍着身的儒生,挺拔的身躯、清瘦的面容,脸色因冰雪冰得通红,他就是你的父亲,天下六俊之首的徐行,他狂娟不拘,因为宗政芪先前的怠慢,令他不悦,不愿随之踏入王府。宗政芪对他长揖施礼,尊称‘先生’,就在长街之上向他请教平匪之策。当时能在南闽郡王府赴宴的人都可以说得上当世的俊杰,但依旧为他对匪事精湛的见解以及提出可以施行的策令深深折服。便在那时,你父亲的名望就渐渐传之天下。簌簌飘落的大雪中,你娘亲解下自己的披风披在你父亲身上。你父亲用了三年时间平复琉求匪事,宗政芪在琉求岛设凤竹府,以凤竹府都尉职授予你的父亲,并且允许自组部曲。你父亲拒之,只身返回青州。”

“二十三年前,你父亲突然出现我望邑北静郡王府前,求见当时的北静郡王,也就是你的外祖,扬言欲归附我蔡家。当时你的娘亲又笑又叫,怎么也想象不出她已是二十一岁的女孩子了。在这之前的四年中,你的娘亲不知拒绝了多少家的求婚,我们没有人知道其中的原因,直到你父亲出现北静郡王府前,我们才知道她在南闽与你父亲匆匆一面,已无法放下。你的外祖虽然对你父亲的突然到来存有戒心,但能看你娘亲如此欣悦,也就是不想节外生枝,采纳你父亲关于对汾郡用兵的进言,并委以行辕总管的重任,希望你父亲成就功名后,摆脱寒士身份,溶入世家高门之中来,那时你父母的亲事才有可能。”

“后来才知你父亲投奔我蔡家不过是希望我蔡家出兵牵制汾郡荀家的实力,解救襄州、樊川抗税的百万民众。你的外祖为此大动肝火,亲自前往军中解除你父亲的兵权将他押回望邑。其实那时你的外祖虽然生气,却因为你娘亲的关系,并不会为难你的父亲。这时天下风闻你父亲大义的名士都涌到我北静郡王府来为你父亲求情。傅宗师也现身望邑为你父亲求情,你外祖那时就顺着众意释放了你的父亲,只是要求风闻其事者不要再让事情传播出去。那时你父亲与你娘亲之间的婚事几乎已是不可能的了。即使没有你父亲利用我蔡家一举,高门与寒族之间鸿沟,也会将他们俩人分隔开来。”

上一篇:枭臣 下一篇:重生之腓特烈威廉三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