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枭臣(873)

“东胡人早就将你看透了,只要你与郝宗成回来,他们的目的就达成了,还需要你答应什么条件不成?”张协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枯瘦的手无力的垂放在桌案上。

这会儿老管事张成提着一只簋盒,菜肉飘香——张成将簋盒放在桌案上,一屉屉的抽出来,将装满美味佳肴的菜碟摆在桌上,说道:“厨房里这会儿就只能做出这些来应急,二少爷就将就些填填肚子……”又拿出一壶酒来,没有摆到桌到,而是伸过去要递到张协手里,说道,“二少爷身上伤还未愈,真能喝酒?”

从昨夜回来,就一直接受审查,虽说没有给为难,但除了两粒糙面子做的窝窝头,张希泯两天时间就没有吃别的东西,肚子饿得呱呱直叫。见还有酒,张希泯便当父亲怒气已经消了,伸手要从老家人张成手里将酒壶抢过来,嘴里还说道:“能喝得,能喝得……”

张成见相爷没有阻拦,便任酒壶给二少爷从手里抢过去,看二少爷的眼神里尽是怜惘。

张希泯也不拿杯盏,嘴凑着壶口,便大灌一口,迫不及待的拿起竹筷子,夹菜往嘴里塞,仿佛饿死鬼投胎,晓得老家人张成是追随父亲数十年的心腹,什么秘事都不用瞒他,嘴里塞满菜肉,含糊的说道:“父亲说旁人过三五日可能会看出破绽,便是陈信伯拿此要挟我们张家,也不是一桩好事,眼下要如何掩饰才好?还是孩儿就在家养病算了,不抛头露面,应该就没有什么问题了。我算是看清楚了,蓟镇军十万精锐都不堪一击,南边便是有三四十万兵马来救,也是没用的。天下大势是在东胡人手里,但东胡人要治天下,还是少不得我们。形势拖到燕京失陷,爹爹便率群臣附义,东胡人还是会重用我们张家的……”说到这里,心脏莫名的猛跳了一起,紧接着心脏就急剧抽搐起来,绞痛如刀割,整个身子都麻痹不能动弹,惊惶的看向父亲……

“你不要怪爹爹心狠,”张协凄凉又狠绝的说道,“你不死,张家两百余口就悬于刀下;你不死,陈芝虎他日看出蹊跷,也不会饶过张家;你不死,皇上也会起疑心,爹爹怎么跟陈信伯争燕京留守的位置?没有燕京留守的位子,张家日后在东胡人眼里又能有什么价值?东胡人让你回来,没有提什么条件不假,偏偏你活了三十多年,我也用心教你,你到这时候却不能明白自己是用出去就废掉的棋子,你能怨得了谁?我连你大哥都保不住了,这都是命啊……”张协越说语气越疾,声色俱厉,状如恶虎……

“相爷,少爷伤重不治而亡,你要节哀啊!”老家人张成在一旁小声说道。

张希泯气绝在座椅上,他临死都没有想到会是他的爹爹亲手毒死他!

张协站起来,对张成说道:“你派人去宫里报信,便说老夫伤心病重,已经卧床不起了——皇上疑心不浅,说不定会派御医来验看,你要小心布置,不能功败垂成啊!”说着话,便踉跄走了出去,将残局留给张成收拾……

※※※

陈信伯与王启善回宫复旨,心里还在为陈定邦与狗犊子卢雄的逃脱事担忧,刚进宫门,路上遇到张府来报丧的家人,知道张希泯回府不久就伤重不治——陈信伯愣在那里……

郝宗成回来真叫是一个拖了半口气未断的残躯,叫人想怀疑也无从怀疑。御医验伤也主要是验看郝宗成,审查也主要是审查那么个从蓟州劫狱救人的蓟镇兵卒。

相比较长期任蓟镇军监军使、对蓟镇军影响极深,又在最后关头执掌蓟镇军直接导致辽西溃败的郝宗成,张希泯只是在最后到辽西传旨的倒霉鬼罢了。就当时所起的作用,张希泯甚至远不如当时携秘旨出关、事后又公然投东胡说降昌黎的杨文昌。

再说皇上对张协还信任,谁又会在这关头为难张希泯?张希泯就这样无关紧要的给漏了过去。

陈信伯一开始的心思也只在郝宗成身上,但是以郝宗成此时的样子,便是放过他,他能不能活下来都成问题,短时间里绝不可能再出来掌权。

就算将辽西兵败的罪责都归到郝宗成的头上,其实也无非就是逼皇上低头认错,最终的结果很可能就是重新起用李卓出来收拾残局,但是局势到这一步,再起用李卓对谁又有什么好处?

以陈信伯对李卓的了解,李卓若得起用,多半会建议周宗范、陈芝虎率西路勤王师拥护皇上南下避难,由李卓率众臣及京营军留下来坚守燕京并牵制东胡人的主力。

也许陈信伯、张协等文武官员能跟着南下,但满臣文武的家小加起来就有好几万人,李卓绝不可能让这几万人拖拖拉拉跟着一起南下突围的——且不说南下突围的凶险,便是能逃出去,自己七老八十了,本就死不足惜,但将满门家小留在燕京任东胡人屠戮,叫陈信伯真真的不能狠下心来。

不管郝宗成脱归的疑点有多大,不要说张协了,局势拖到这一步,便是陈信伯也不肯让李卓再有起用的机会。

陈信伯打开始确实没有对张希泯起疑心,但这当儿听到张希泯伤重不治的消息,半生沉浸于尔虞我诈政治斗争里的他陡然间明悟过来,郝宗成脱归的疑点跟问题,不是在郝宗成身上,恰恰是在张希泯头上——陈信伯恨得急跺脚,心里暗忖:都说虎毒不食子,没想到自己到头来还是差张协一筹啊!

卷九 逐鹿 第79章 算计

听到张希泯伤重不治的消息,陈信伯心神一阵恍乎,越想越觉得事情棘手,谁能想到张协会如此狠辣,竟是一刻都不拖延的弄死自己的儿子,便是他将疑点捅开来,皇上也不会信,反而可能将自己扯进去一身屎。

陈信伯与王启善先去泰和宫复了旨,刚要打道回府仔细谋算,走在夹道里听着后面有人喊:“陈相爷,陈相爷……”

陈信伯回头看去,却是内侍少监、万寿宫管事陆会宗,看他的样子,似在这边等了许久。

陆会宗是万寿宫的人,想必是太后差他来找自己,陈信伯心里思量着:梁家在陈塘驿一役给东胡人打丧了胆,官家许梁家占了山东,一方面是指望梁家能收拾河淮的乱局,一方面立宁王之后能借梁家压制江淮势力不受控制的膨胀,一方面是燕冀有危时能指望梁家就近来援;一度万寿宫在京里也变得活跃。

梁家既未能收失河淮乱局,东胡人打进来,梁家兵马在平原府就顿足不前,江宁那里的算盘更是诛心——淮东军未来勤王,这边恨得咬牙切齿,万寿宫自然也成了臭茅坑,无人再去理会。

陈信伯想到李卓临死前的话:津海绝不能去,南行或有一线生机……南行就是梁家的地盘,万寿宫就未必没有用处。

陈信伯一时间也想不透李卓为何说津海去不得,但脸色也缓了缓,站在那里等陆会宗过来,问道:“陆大人唤我有什么事情?”

“陈相爷若是有闲暇,太后请陈相爷到万寿宫走一趟。”陆会宗说道。

陈信伯犹豫了一下,说道:“也没有别的事,刚要回府里呢……”便随陆会宗及随行两名小太监往万寿宫走去。

宫墙之间的夹道深长,穿门便是道高两丈余的汉白玉影壁,当中刻着丈余大小的“寿”字,四周小字环绕。陈信伯眼睛不好,但知道这周遭到的小字都是太后花甲大寿时诸臣所献的“寿”字拓刻上去的。

绕过影壁,看到有车轿停在前院中庭里,陈信伯小声问陆会宗:“可是鲁王过来了?”能直接坐轿进万寿宫的,京里可没有几个人——局势虽乱,但宫里该讲的规矩还是要讲,除了陈信伯这样的三朝老臣,不是随随便便谁都能直接到万寿宫的前院才落轿。

“嗯,”陆会宗说道,“鲁王爷与阳信公主给请了过来,与太后说话解闷呢,这会儿还没有离开……”

崇观十年元鉴海继承了鲁王爵,便一直滞留在京里。虽说他与宁王元鉴武都是今上的侄子,但宁王元鉴武是先帝的遗嗣,今上没有子嗣,先帝遗嗣继承大统是当然之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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