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枭臣(872)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也是为臣的本分。陈芝虎若要问起,便说我是畏罪自杀,想必你们也是这么安排的。这是我给陈芝虎所写的遗书,没有我的遗书,陈芝虎是不会信你们话的——这杯酒我已饮下了,陈相可以回去交差了,还请陈相代我谢皇恩浩大,请代我向皇上进最后一言:燕京突围,使陈芝虎殿后,南行还有一线生机,断不可听信郝宗成之言东去津海!袁立山还有些将勇,他亲眷皆在京里,不可能不战而降!请皇上对蓟镇将领军眷皆赐厚赏,不能突围之时,让蓟镇军给东胡人利用了!还有……”那陈凉悲壮的话到这里就嘎然而止,接着就是酒杯落地而碎的声音。

陈定邦顾不得去取兵刃,破门而入。李卓枯蒿的身子站在桌前,已经绝了生机,只是手临死还撑着桌案维持身子不倒下……

“督帅!”陈定邦号啕大哭,心里又恨又悲又痛又悔。

恨天下代督帅何其不公,恨督帅视陈信伯为师为友,陈信伯却来逼死督帅!

悲、痛督帅际遇凄凉,壮志未酬,还要代君受过。

悔未必及时反应过来,将督帅手里的毒酒抢下。

※※※

陈定邦闯进来,陈信伯与王启善都吃了一大惊。陈信伯也不管他与李卓交识数十年,拿了桌上那封李卓写给陈芝虎的信函就走,也来不及验看,王启善反应也快,跟在陈信伯就往外走,走出西偏院才压着声音说道:“这人是谁,有没有可能给他听去什么?”

陈信伯与李卓相识数十年,陈定邦他自然认得,他不吭声,往大门口走去,看到北园甲卒头领,招手让他走到跟前,压着声音,说道:“李兵部畏死自杀,府里闯入两贼,请梁校尉将他们格杀勿论,莫要给他们走掉!”

王启善才晓得他小看陈信伯了,将李卓两个门人斩草除根、以绝后遗的决断,陈信伯在相位上这些年又怎么可能欠缺?

校尉挥手领着诸多甲卒往里闯,陈信伯就站在门口,心里暗道:“李卓啊,李卓,你也不要怪我对你门人心狠手辣,你也心甘情愿替君上担责,总不能再节外生枝吧?”

陈信伯本没有斩尽杀绝的意思,以他对李卓的了解,要他为皇上代过、自尽而亡也不是什么难事,再者他开始也没有想到李卓会先一步将府上仆役遣散,但是刚才在西偏院密谈的内容很可能给陈定邦听去,陈定邦是个火爆性子,陈信伯可不想有太多的意外发生。

这会儿看门人狗犊子从门厅里探出头,问门檐下的陈信伯:“陈相爷这就要走啊!”当真是缺一根筋,左右四五名甲卒拨出刀来也没有觉察异常,待举刀朝他刺来,才骇然失色,大叫一声:“妈呀!”硕壮的身子整个的往门房里猛缩,除了左臂给刺中一刀外,倒是避开致命的几击。

李卓府里侍候的,都是他这些年来从军里带出来的忠心耿耿的老卒,便是看门人武艺高强也不令人意外。

一名甲卒居前,持刀就要往里闯,陈信伯看到狗犊子打出砵盆大的一拳快如闪电,一拳便将这名甲卒的脸打瘪下去,这名甲卒抑倒便告断气——谁能一拳之力会有如此之勇,谁能想到李卓府上的看门人竟有万夫不挡的武勇,一下子便没有人敢往里硬闯。

四名持刀甲卒堵在门口,后面人将背上的步弓拆下,领头的校尉又让甲卒将陈信伯、王启善两人保护起来。还没有准备好往里冲呢,侧面便传来轰然一声,却是狗犊子硬生生的从侧面破墙而出,手里提着一对黑黢黢的钢锏,步如流星似的往西偏院跑去。

狗犊子边走边喊:“陈龟儿,陈龟儿,陈相爷要杀我!”他哪里是狗犊子,明明是个狗熊犊子!宅院墙与门户曲曲折折,不利射箭,这边甲卒追都来不及。

给狗犊子满身是血的闯进来,陈定邦才陡然惊醒,晓得陈信伯起了杀心,对狗犊子说道:“督帅给他们害死了,他们要杀我们灭口……”

狗犊子看到断了生机仍站在那样的李卓,忘了给追杀之事,一屁股坐地上号陶大哭起来。陈定邦狠手抽了他两巴掌,将他打清醒些,说道:“卢雄,督帅是怎么死的,唯有你我两人清楚,我们分头逃,记住了,一定要逃出去,一定要让自己活着,知不知道?一定不能让督帅含冤死得不明不白!”

李卓府上用人不多,但毕竟是他担任兵部尚书时给安排的宅子,还有七八进院落,北园甲卒人数虽多,对宅子里的地形却不熟悉,一开始又没有合围,硬是给陈定邦与狗犊子翻墙越户逃了出去。

燕京里流民有好几十万人,陈信伯心里懊悔,除了通知城守加强戒备,也只能先回宫复旨去。

卷九 逐鹿 第78章 虎毒食子

冷翠园是座围湖而建的围廊园子,角畦里植树叠翠如烟,入夏季节,园子里荫凉如秋。张府的侍卫持刀带甲,在园子外警戒,不要说人接近了,便是一只苍蝇也飞不进去。

“你这逆子,不忠不孝,还有脸活着回来!你是要陷张家死地啊!”一个苍老而沙哑的声音隐隐约约的传出来,谁若靠近园子院墙,便能听出这是当今权相张协的声音。

“孩子在东虏手里也是苦熬挣扎,没有立即舍身求义,实在是心里有不甘啊,”张希泯跪在坚硬的砖地上哭诉,“李卓拖延战机,致辽西之败,数万将卒晒骨寒地……”

“屁话!你这畜牲,在我面前还要演戏不成,”张协恨得拄杖捶地,见儿子睁着眼犹装无辜还要欺瞒自己,提着杖头就去戳他的脸,骂道,“你这个畜牲,贪生怕死,旁人不明白你,我做了你三十多年的老子,还能看不透你?郝宗成形销骨立,不会是东虏所行苦肉计,郝宗成对皇上还是有些忠心的,但你的伤都是新伤——这会儿大家都将眼睛盯在郝宗成身上,皇上这时候要起疑心也只会疑郝宗成,即便是郝宗成也一时迷糊,给你骗了过去。你以为过三五日,还会一直都没人看出蹊跷来?”

张希泯脸给戳得鲜血淋漓,伤上加伤,但父亲的话将他的内心直接戳穿,令他震惶不安,愣怔在那里,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窥着父亲的脸色,似没有想象中的震怒,才壮着胆子问:“父亲都晓得了,为何在殿上帮郝宗成说话,促皇上赐死李卓?”

“你真是蠢啊!”张协见儿子一点长进都没有,心里有着恨铁不成钢的无奈跟无力,扶着椅子坐下来,压着嗓子说道,“你这点把戏瞒他人能瞒三五日,瞒李卓片刻都不成。若让李卓就辽西兵败事与郝宗成当堂对质,你这点把戏便会给当堂戳穿。为了张家满门两百余口,我哪敢让李卓进宫对质?李卓不死,张家就是满门之灾,还不都是给你这个畜牲害得!”

“让陈信伯去逼李卓,万一李卓看出什么提醒陈信伯怎么办?”张希泯胆子大了一些,问道。

“李卓的心思一时半会还在郝宗成身上,且不说李卓未必有这个急智,便算李卓提醒了陈信伯,你以为陈信伯对皇上忠心耿耿不成?他这些年千方百计要做的无非是要压过为父,为父有把柄落在他手里,他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可能捅开来?”张协语气平静下来,说道,“再者,李卓就是替罪羊,不是李卓错,就是皇上错。满臣文武谁能让皇上低头认错?郝宗成不回来,事情也就拖过去。郝宗成回来,这辽西兵败的责任就不能不议的,不然大家心思不定、不安,怎么突围?”说到这里,张协缓了一口气,说道,“谁也不恋生?不像我,半截入土了,你的人生路还长着,没有死志也正常。事情已经如此,我也不怪你,你坐起来说话,将你知道的情形,都详细的跟我说说,看怎么补救?”

张希泯便将那次蓟州宴后燕胡汗王叶济尔强召他进去的情况细细道来,说道:“……孩儿要么立时就死,要么就只能暗中帮郝宗成脱狱,那些劫狱的勇卒也都没有问题——除了这个之外,虏王别的事情一概没提。若是有别的条件,孩儿便是死也会死在东胡人牢里的,绝不会拖累爹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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