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枭臣(679)

“那要坐船过去,”胡致诚说道,“之前炼精铁是单炉,生铁置石炭上烧软,精铁掺杂较多,脆而易断。后改用闷烧过的石炭,改善了一些,但也没有木炭好使。这个匠师说起来大字不识一个,人却是聪明得很。他所献之法,是在炉室之外再造一室,形成并肩的双室。一室添炭烧火,为火室;一室置生铁熔炼,为炼房。炼铁时,鼓风将火室里的火焰流吹入炼房熔铁,炼出来的精铁犹佳,堪比木炭所炼精铁。而炼房与火室分离,可边炼边搅,同样的人手,炼精铁的速度却是倍增……此为秘法,不便写于书信中,之前才没有在函报里细说。”

林缚微微一怔,木炭比石炭(煤)好使,但长江中下游平原地区,有地也多用来耕种,哪有那么多的树林可以砍来烧木炭?用煤是必然的选择。

闷烧过的煤,也是原始的焦煤,能有效去除杂质。

闷烧煤这个工艺,倒是先用于烧瓷,葛福编《匠作经》时,提到此法。当世炼铁,最大的问题就是去杂。林缚自然就直接让下面的匠师试着用闷烧煤来炼铁,效果果然改善了许多,但比用木炭还是要差一些。

一般来说,军械司所用精铁,都必须用木炭炼,这是定制;用闷烧煤所炼精铁多用来生产农具。

林缚并不清楚后世的钢铁炼法,他也是跟着当世的匠师琢磨着、研究着,但听胡致诚一说,便明白双室炼法的好处。

铁与炭分离,就能很大程度的避免炭中的杂质渗入铁中,炼成的钢质自然要好许多。

关键炼钢的效率还能提高一倍,听上去仅仅是改单室为双室,却是极大的进步。

“这是天大的好事啊,”林缚欣喜说道,“这名匠师叫什么名字,可有管人的经验?不,不,不,管人的经验倒是其次,大不了给他配两个人精一样的助手。有这个钻研的脑子,冶金监能管得,先给他按个副监的职守——来,来,来,尔等随我一起去见一见这个当世大匠……”

林缚专设冶金监专司炼铁之事,便是这钢铁熔炼意义重大。

当前,至少意味同等的投入,能生产更多的精良钢质兵甲。

双室炼法,听上去简单得很,却可以说是林缚推崇匠术杂学以来,最盛大的一颗硕果!

林缚与诸从出东衙,走向南崖码头。林缚边走边与林梦得说道:“淮泗产煤铁,水路运来极便,也可以直接在山阳开炉设窖炼生铁与闷烧煤。双炉炼铁为秘法,不能外传,山阳所产生铁与闷烧煤运来崇州,炼精铁还是放在观音滩的好……不需多时,崇州铁及兵甲将名扬天下!”

“精铁与兵甲也外卖?”林梦得问道。

“为何卖不得?”林缚笑问道,“鱼,加水旁,为渔。前者吃掉就完,后者才是根本。再精良的兵甲都是消耗品,制造办法不泄露出去就成。当然了,卖出时,也要挑一挑人……”

卷八 淮东 第6章 赏匠

今日是炉塘出渣的日子,几个徒弟在动手。孙打炉蹲在炉室前,抓了一把炭渣子,捻着细瞅。

炭渣子要拉出去铺路,黑得跟狗屎似的,孙打炉看得津津有味,旁边有个胡子夹白的老匠,俟在身边,笑他:“要不伸舌头舔一口,尝尝,比你吃到的狗屎香不?”

孙打炉提意建新炉子,上头颇为认可,还专门建了新窑试炼。孙打炉当了炉长、月银翻了一倍不说,还拨了两名大匠听他使唤。

调笑他的那个老匠,便是他父辈的老手艺人,时不时拿这个说事,说孙打炉吃了狗屎运,才过三十岁,带了徒弟不说,就踩到大匠头上了。

对他们这些匠户来说,大匠可以说是人生追求的终极目标了,像葛福这样能当上朝廷工官的人物,算是传奇人物了。葛司虞要比他老子有出息,但也是托了他老子的恩荫,洗白了匠户,考中秀才,才进江宁工部当主事的。

孙打炉也不恼,嘻嘻笑着,举着手里的炉渣子,说道:“你老是老手艺人,你看这炉渣子有什么区别,总感觉撑不住劲、不吃力啊!”

炭料堆在炉室里烧,炉渣能撑住劲,不会烧得半途就塌下来,透气好,易送风,燃烧就充分,炉温高,炼出来的铁质就好,还能省炭料。

光这个沪渣子里面能琢磨的东西就很多,孙打炉蹲在炉塘前,想着可以试着换一种塘内堆炭的方法,也许炭料也要有不同。

老匠户传承手艺精,对孙打炉胡乱改动祖宗传下来的手艺颇为不满,蹙着眉头,说道:“你又在转什么鬼脑子?不要这炉小,不比那三座高炉,单这里一炉铁烧废了,就顶你吃上好几年的,你当真以为你这个炉长来着轻易!小心把你爹从坟里气爬起来。”

“孙打炉,孙打炉,哪个是孙打炉!”

窖室外有人喊,孙打炉与老匠户站起来,探头往外看,却是小徒弟带了个佩刀的小校过来喊他。

“将爷,小的便是孙打炉,”孙打炉鞠了个躬,从半埋式的窖室里钻出来,才看到外面还有一队兵卒分列开来,占了外面的堆料场,“将爷喊小的有什么吩咐?”

“大人要过来看炉,你让无关人等都回避了……”小校说道。

“哪个大人要过来?”孙打炉疑惑的问道,“胡大人每回过来也没有让清场子啊,这里可没有无关人等。”

老匠户在旁边说孙打炉:“哪个大人过来该是你问的事?让田耗子几个龟蛋留下,其他都是无关人等,炉渣子留到明天再清不迟……”

“明天还有明天的事哩。”孙打炉说道。

“你爹也是死脑筋,多好的手艺,就不会转个弯,得罪了陈主事,搞了一顿饱棍,没熬过半年就去了。到你这里,怎么还学不会拐弯?”老匠户恨铁不成钢的说道,先清理料场,让做力工的人先离开炉场。

孙打炉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将手里的炉渣子丢到一边,惦脚看外头,到底哪个大人过来。挤挤挨挨一大群人拥过来,孙打炉认识的没有几个,除了胡致诚、另三处炉场的炉长、铁坊大作以及军械坊的大作外,其他人都不认识。

“啊,是都监使大人过来,”老匠户欣喜的说道,又拍了拍嘴,改道,“如今是制置使了,可是比县太爷大好几级的官啊,没想到大人刚回崇州两天,就奔这里来了……”

“他?你眼睛好使,没看走眼?”孙打炉颇为疑惑,都说大人年纪轻,但见到真人,真觉得年纪轻,叫人吃惊。

“你才来崇州八个月,没见过大人,”老匠户翘着胡子说道,“我都见过大人三回了,能看走眼?你真吃狗屎运了,说不定胡大人将你献的法子说给大人听了,才到这边来走动。不然这小不丁点的地方,能比得上那三座高炉?大人一高兴,指不定会赏你三五十两银子,你可记得要记我吃一顿酒。”

观音滩冶铁工场建了三座高炉,都是老式的单炉,一年能产十万精铁、六十万斤老铁。这样的规模,已经算是海陵府首家了,比江宁工部的铁作场也小不了多少。

照管这么一座高炉的,都是行当里首屈一指的大匠。

“你尽唬我,哪有这种好处?”孙打炉不信。

老匠户也不解释,林缚与诸人便走进这边的炉场,孙打炉与老匠户跑上去叩头行礼。

“你便是造双炉的孙打炉?”林缚盯着站在自己面前头不敢抬的孙打炉,在灼热的炉塘里呆的时间太多,皮肤给烘脱皮多许,脸膛上红一块、黑一块,身材不高,跟其他身体健壮的铁匠户不同,他要削瘦许多,眼睛倒是沉静,有些沉稳的架子。

炉塘里温度高,都深秋天气了,孙打炉走出来还穿着短襟子。

“小的是孙打炉。”孙打炉回道。

“那你来说说,要是让你管整个炼铁坊,你要怎么做?”林缚问道。

“三座高炉,先停一座,改双炉。改成之后,停另两座接着改。小炉留下,试火用……”孙打炉实在,也没有什么怯场,只当他献的双炉搅炼法给认可,便大谈特谈起来,根本没有想过人事管理上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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