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枭臣(680)

“行啊,那以后便让你来管这个炼铁坊!”林缚说道。

“……”孙打炉一愣,没有听明白林缚的意思。

老匠户倒是心思转得快,扯着孙打炉的衣襟,说道:“大人升你做大作,还不跪下来谢恩啊,你孙家祖上冒青烟了,整个行当里,你这年纪的大作可没有几个啊!”

“不是大作,”胡致诚说道,“孙打炉,大人要向朝廷举荐你来做官。不是工官,是正式的列品列级的文官,冶金监副监,职同工部主事,葛大人之前也就这个官职,不过归制置使司管,铁作场的大作都归你管!”

“……”孙打炉更是愣了不知道回神,连老匠户也愣在那里。葛福、葛司虞父子在他们匠户里,要算传奇一样的存在了,葛司虞还是考上秀才功名,在江宁工部混了十多年,才做到主事位子的。谁能想到孙打炉一个炼铁的,能当跟工部主事一样的副监?

边上的工坊大作及几个炉长都愣在那里。

过了好半天,孙打炉才打个哆嗦,哭着脸回道:“小的大字才识一箩筐,不会做官啊!”

“你会炼铁,又会带徒弟,又有好脑子,这个官容易做,没有你想的那么难!”林缚笑道,鼓励的拍了拍孙打炉的肩膀,转回身,面向众人,说道,“孙打炉献了炼铁的新法,证实了,很好用。工场作坊要推广这个新法,每年所出的好铁,能提高一大截,孙打炉是有功之人。这个新法,孙打炉熟悉,所以我向朝廷推荐他来做这个副监,来主持炼铁新法的推广。另外,孙打炉献炼铁新法有功,赏银两千两……”

孙打炉能做官?好些人震惊归震惊,心里还是打了疑问号,也有不屑的,想要看孙打炉搞砸的好戏。

一下子赏两千两银,仿佛又是一块巨石砸到湖里,掀起泼天大浪。

两千两银,换成铜钱,就有近三万斤重,能堆一屋子,对于普通人来说,是一笔难以想象的巨富。

当世对匠术杂学压得太厉害,林缚不得不用较激烈的手段去拔一下。

科举晋身的士子里也并非没有专才的绝世之才。

南有主持编《匠作经》的赵舒翰,北有造水运仪象台的司天监少监姜岳,都是在匠术杂学上有专才的顶尖人物。

说起这个司天监少监姜岳,林缚得到的第一手黑水洋航线资料,还是姜岳托工部主事陈晋唐所给。

然而这样的人物在士子群体里占的比例太少了,在当世的体制下,也根本没有他们发挥才能的余地来。

赵舒翰除了初中进士时意气风发,之后便是将近十年的郁郁不得志。

姜岳为陈信伯的门生、侄女婿,官途还算平坦。即使在西秦党失势后,也是由于他的性子沉闷,与世无争,没有受到多大的冲击。但他在司天监能发挥的最大作用,就是带着一群官吏编历书。

姜岳主持修造的水运仪象台,每日计时竟是分毫不差。林缚一时还理解不了其中的原理,依着别人的描述,猜测可能是天文钟的稚形,但能做到每日计时都分毫不差的精度,姜岳在机械方面的成就可以说是前无古人、后者难追了。

当世的主要计时工具是日晷与滴漏,绝大多数人更是看日头行事,才有日隅时分、日跌时分之说。

计时误差之大,令林缚头大无比。

当世已经能较好的将司南与牵星术用航海,但司南指示的是方向,牵星术也只能辩识纬度,当世还没有什么有效手段去辩识经度。

当林缚听到姜岳与他所主持修造的水运仪象台时,想到的不是计时,而是下意识的想到将水运仪象台小型化之后,可以去测量经度的不同。

林缚有千年之后的生活经历,知道不同地区之间之所以存在时差,是因为经度的不同。只要有了精确的计时工具,通过计算时差就能准确的辩识出经度来。

能辩识纬度与经度,才能在茫茫大海上准确的辩识出方位。

从崇州到儋罗岛,一切都极顺利的情况,大概只需要两天三夜就能抵达。然而常常因为牵星术辩识方向的误差大,而要多走好几天的冤枉路。

还幸亏有了牵星术,不然十回出海怕有八回摸不到儋罗岛在哪里。

也许将水运仪象台改造成真正意义上、能用于航海的天文钟,需要上百年、数代人的努力;也许需要更长的时间,才能出现后世能戴在手腕的腕表,但这无疑是正确的方向。

一个民族只要走在正确的方向上,少走些弯路,就不会受那么多屈辱。

很可惜,赵舒翰一直不愿意放弃他在政治上的抱负,林缚这时候也无缘见到姜岳。

为了一个更大的目标,还要有更强的势力才行。

在场的诸多人还在为林缚许下的两千两赏银而震惊,孙打炉他有些打哆嗦了。这两桩事对他的冲撞太大,脑子里一片空白,都不知道要怎么反应就叫好。

林缚想了许多别的事情,回过神来,对胡致诚等人说道:“兵卒奋勇杀敌,能出将军、元帅,匠户用心造物,自然也应该出大人物;便是将田种好,也是状元郎,也能做官,也能得赏,这里面的道理是一样的。谁想到新法子,能使东西造得物美价廉,谁就应该得到奖励。当然了,有些难题,一时得不到解决,或者说现有的人手不够,也可以张榜悬赏。天下能人异士无数,我们不能小瞧了天下英雄!”

卷八 淮东 第7章 惊澜

大字不识一箩的铁匠也能当老爷,震惊的不仅是那群匠户,在崇州县、在海陵府,也是往湖里投入一块小山似的掀起泼天狂澜,成为酒肆茶楼、馆驿走铺间,人们争先相传的奇谈。

“当真是胡闹,莽夫也能当官,将那些十年寒窗苦读的士子置于何地?”

官船停在水驿码头,岸头便是茶肆。

淮安知府刘庭州、山阳知县梁文展、盐渎知县胡大海以及淮安府军指挥使肖魁安坐在船舱里,静听茶肆里茶客放声议论崇州铁匠当官事。

盐渎知县胡大海倒是先忍不住,满腹牵骚的抱怨起来。

崇州修捍海堤的折子批复下来了。

曹义渠截西秦郡税银以修径源渠,朝廷都无奈应允了;林缚在淮东自筹粮钱修捍海大堤,朝廷又有什么借口不许?

朝廷下了特旨,要淮安、海陵两府以及两淮盐铁使配合之。

有了这道上谕,林缚便正式召盐渎、建陵、皋城三县以及射阳、大丰盐场以及鹤城草场司的主官到崇州议事。

肖魁安是为淮安府军的裁编事,到崇州面见林缚。

刘庭州不是无所作为的官员,他心里清楚捍海堤筑成对淮东地区的好处。

事实上,刘庭州在任盐渎知县时,就上书建议在盐渎与射阳盐场之间修捍海塘。

单在盐渎县东修一座捍海大塘堤,少说要筹四十万两银,远非盐渎一县能承担。

刘庭州是想朝廷能从盐铁使拨银,才越郡府两级,直接上书朝廷。

两淮盐利是朝廷命根子,刘庭州不合规矩的上书能有什么结果,也就可想而知了。

林缚初任淮东制置使,就要自筹粮钱在盐渎、建陵、皋城、鹤城外围,修筑捍海大堤,在燕京、在江宁都引起很大的震动。

在淮泗战事后期,刘庭州处处与林缚作对,也是在大是大非面前有所坚持。修捍海堤对淮东有大利,刘庭州在这件事上却又是支持林缚的。

刘庭州对在盐渎东面修捍海塘,有过认真的考察,即便林缚这回没有召他过来,他也不管,特意与盐渎知县胡大海一起,跑过来热脸贴冷屁股。

山阳知县梁文展有其他事要到崇州跟林缚专陈,主要也是借这个机会,与崇州众人亲近、亲近。

从淮安坐船南下,进了皋城境内,就听到满城都在议论林缚在崇州提拔铁匠做官的事情。败夫走卒们当成一桩奇谭来议论,更多的是羡慕、眼馋;在刘庭州、胡大海、梁文展、肖魁安等人听来,却是另一番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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