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枭臣(51)

旁边人都冷吸了一口气,心想老阀主还真是厉害,原来早就很看重林秀才了。

林缚将刀递给周普,他松开手,事实林续宗还在周普的控制之下。他朝已显老态、言语里却犹藏机锋的林庭训说道:“家主看重了。古人言:‘未立寸功、不受寸士’,林缚读圣贤文章,这点道理还是明白的,我在林家未立一功,哪敢受厚赏?林缚幼时读族中义学,长大成人也得族中资助钱银才能赴江宁参加乡试,侥幸中举,还未尝回报家族,哪有什么颜面去住南溪塬的宅子?”

上林里的村众、林家的族众都围聚过来,三名族老也相继赶来,过来照例先训斥林缚一番,听人解释原委,都说赵能该罚,却不说二公子林续宗的问题。上林里、下林里的其他几家豪族听着这边热闹,虽说不能将幸灾乐祸摆到脸上,也都派人过来观望。林庭训年老体衰,眼见没有几年好活,长子林续文袭了门荫在燕京任职,幼子才是垂髫幼童,要是次子林续宗出了意外丧了性命,林家就真是热闹了。

林庭训看似在考虑林缚的话,眼角余光瞥了自己的七夫人一眼,见她眼里有关切之意,眉头微微一蹙,眼见林缚此时的镇定与深沉心机远远超乎自己的预料,心想续宗又怎么甘心忍下今日之辱,这竖子日后又怎么甘为续宗差遣?若是任他羽翼丰满,或将成为林家的大祸。林庭训真切的感觉自己老了,想自己正是壮年,族中出了这么一号人物,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有这样的担忧?但是眼下当着乡勇族众以及其他豪族的面也无法不公允处置此事。

林庭训这才皱着眉头看向跪在地上的二儿子林续宗,说道:“你将来要做家主的,且不说林缚功名在身,就算是族中普通一员,你也要给予足够的尊重,你太令我失望了……”转过头去吩咐身边人,“将二少爷绑了也送宗祠去!”身边人都面面相觑,人家的刀尖还抵着二公子的脖子梗呢,老爷怎么就要他们上去绑人?

赵虎识机快,看到林缚递过来的眼色,忙拿了绳索走过去将二公子林续宗双手剪绑到身后,绑了个结实,直接拉着二公子往木栅栏围子外走去,事实上还是将二公子控制在自己的手里。谁也不知道他已经铁心跟随林缚了,就连二公子林续宗也相当配合让他将自己绑了。

林景昌倒是能猜到一二,他犹豫了片刻,还没有过去帮赵虎将二公子押送去宗祠。

这边周普也将刀还给林缚归鞘,乌鸦吴齐与两名冒充异乡贩马客的流马寇却没有必要跟林庭训装什么姿态,依旧警惕的将刀拿在手里,朝林缚拱手说道:“我们信林秀才才来上林渡,但今日看来,林秀才一人不足以促成这笔买卖,我们先告辞。日后若有什么难处,捎信言语一声……我们只牵六匹马走,林秀才为我等之事与族人交恶,余下十匹马留下希望能稍减我等心中愧疚。”

旁人啧啧叫奇,心想林秀才竟有这么大的能耐结交此等豪客,要知道二公子为十多匹开价开到三千两,人家死活不肯卖,这时候二话不说,却将十匹马白送给林秀才。

林缚朝乌鸦吴齐拱了拱手,也不相留。

林庭训心里一点都不糊涂,这三人说的这番话无疑是挑明跟林缚的渊源很深,这时能毫不犹豫的赠送十匹良马,日后林缚若遇到什么为难之处,他们也绝不会袖手旁观,这算得上变相的威胁了。

林庭训也看不出这三个外乡贩马客的根底,仅看对方贩卖的马匹以及出手的豪派,就知道对方不是好惹的角色,这些个贩马客,平时各地贩马,聚众说不定就是马贼。不管怎么说,续宗强买强卖就不对了,也想不明白林缚此番劫后余生到底有怎样的遭遇。

林庭训挥了挥,示意乡勇让出道路,即使这三个外乡人没有什么背景,上林渡也没有理由将人家留下,看着三个外乡人各骑一马牵马消失在夜色里,只听见“得、得、得”的马蹄声在回响。

马蹄声彻底的消失在夜色中,大家才回过神来,今日闹事的主谋林缚还站在骡马市里呢,都不知道林氏阀主要如何收拾这个刺头。

林缚也不犹豫,该硬时要硬,该软时要软,不能让林庭训找到借口抓住主动,他将佩刀捧到林庭训的面前,说道:“即使有诸多借口,林缚也难脱冲动之失,惊动家主更是不应当,即使家主不责罚林缚,林缚也无颜再做林家子弟,也无颜再留在石梁县……家主若觉林缚罪不可恕,此刀乃林缚甘愿献上。”

林庭训怀疑自己真要去拿刀,会不会跟续宗一样给这竖子挟持刀下,再说林缚虽然将刀归鞘,周普手里还拿着刀虎视眈眈的站在一步远处。

林庭训说道:“你暂时离开上林里也好,自逐出宗门就不需要了,你离开上林里犹要记得:林家一日存在,你犹是林家子弟……”林缚今日乍露出来的锋芒让他震惊,林庭训担心让林缚留在上林里,待他羽翼丰满无法遏制之日怕是会反噬本宗,他既然自己要离开,外面海阔天空就任他翱翔去吧,他总不会忘了自己是林家子弟。

卷二 东阳豪族 第16章 宗祠夜火

林氏宗祠又名春生堂。

林氏先祖曾为高祖侍,随高祖在江宁举事征战南北,立下无数功勋,后封为武功将军,成为东阳世勋豪族。春生堂为林氏先祖致仕归故里后建的宅子。春生堂矗立上林里历经百年,却毁于一场豪雨,林氏本家才隔了四里多路,重新在择地建了此时的林家大宅子,又在老宅的地基重建了春生堂作为林家宗祠。

春生堂占地约十亩,院落有七八进,除了宗祠之外,林家还将义学、居养院、安济坊、漏泽园设在春生堂里。

前院宗祠东配殿内,两壁都有四盏雁足铜灯,灯形如大雁孤足,股托起环形灯盘,灯盘里有三支灯柱,同时点燃三支大烛,将东配殿照耀得明亮如昼。灯下人影绰绰,一声声竹木及肉的抽打声与那咬烂嚼木都止不住的呻吟声叫人心头发寒,就像听见指甲划过瓷器的异响,让人觉得周身寒毛都要竖起来。

明烛耀照下,林庭训脸上的褐色老人斑也愈发的明显,二公子林续宗给五花大绑跪在冰寒的砖地上,家生长赵能则给按倒在地上抽鞭子,在冰冷的空气里,赵能下半身给扒了精光,三十藤鞭、鞭鞭见肉,只抽得赵能臀部、大腿血肉模糊。这付惨状,旁边人看了也心惊肉跳,赵能的父亲,林家的老仆赵长山跪在宗祠前没敢吭声求情,赵能的母亲也已哭晕给送了回去。

赵能弃主只身逃回上林又编造谎言,拖到宗祠前打死都是活该。

虽然许多人心里都明白今晚骡马市之纠纷是林缚故意滋事立威,但是林缚事事占着理,便在这个“理”前,二公子林续宗也只能跪在宗祠前认错。

林续宗跪在烛下,却不掩眼中凶光,心里恨不得将林缚碎尸万段,他已经知道林缚自逐出宗门,又自逐出石梁县,心里想着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只是他这时候必须跪在宗祠前认错,看着对自己忠心耿耿的赵能给一鞭鞭往死里抽。

林续宗心里当然清楚他死活不死的父亲是要借机打杀他的威风,不然苦主林缚又不在此间,何需要将赵能往死里抽?他这是借机警告族里那些跟他走得亲近的人,他还没有老到快咽气的那一步,他才是林族的家主。

林续宗冷眼看向明烛前美艳鉴人的顾盈袖,这个他所谓的七姨娘,心里想总有一天能将这个女人剥光掉好好蹂躏一番。

“打了二十鞭子了……”行刑人见赵能躺在地上只剩下游丝气息,真要实打实的再抽十鞭子,赵能的小命只怕不保,犹豫着要不要再抽下去,回头看到家主林庭训一眼。

“抽!”林庭训咬牙切齿的说道。

“赵能有错,有错不致死!”林续宗跪着膝行上前,跪到父亲林庭训的跟前,说道,“不是还有十鞭子吗?我替他挨了总行,父亲,你也要念着赵能伺候了你三年,你不能真将他打死了。林缚心里有怨气,这也足够了,父亲你不能寒了族人的心,日后还有谁替林家效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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