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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误惜朝(4)

“柳兄你闲了这几日,也该做出点样子,免得别人闲话。”敖宣意态闲雅,“这本书记了些粗浅仙法,柳兄不妨拿去看看。”

柳席卿不怕无聊,只怕辛苦,那么厚厚一本书就是拿着也累,何况还要翻下来。

他讪笑道:“敖兄你也知我是个闲散人,有这个福气在天庭做一名散仙足矣,何必学什么仙法?”

敖宣看了他一眼,嘴角带笑:“也是。”

柳席卿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听对方慢条斯理道:“柳兄既然一直念着在下,那么趁着现下闲暇,不如你我再亲近亲近?”

何靖同情地看了面如死灰的柳公子一眼,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心思,推门远去了。

“柳兄,莫非你对在下心有嫌隙?怎的是这副表情?”敖宣一手搭上他的肩,嘴角勾起一丝笑意。

柳席卿连忙摇头,硬是昧着良心道:“哪里的话,只是太高兴了。”

悔不该错把奸人当美人,悔不该多瞧那两眼,悔不该逞一时之快乱接话……悔不当初,唉,只是悔不该将仙丹误食了去!

柳席卿的耳边一直回响着这处戏文,磨磨蹭蹭地随着敖宣左转右转,出了宅院。

敖宣一拂衣袖,站在小风中,假意笑道:“师父当初选了这块地方,其实是有十分的深意,时而天雷阵阵、妖风习习的,对修行大有益处。”

柳席卿哦了一声,稍微离敖宣近了些。说不害怕自然是骗人的,但是也不想教人看轻了,这是一介书生的骨气。

敖宣也不介意,一手按在对方的肩:“那么我领你四处瞧瞧。”

可怜柳公子想逃也办不到,只好老实随着他走。

悬心崖的风水其实是颇为讲究的,阴阳相冲,五行相克,天地间也再寻不出另一处好地方。周围岩石嶙峋,峭壁丛生,没有花草活得下来的。

柳席卿一边走一边心里泛寒,突然脚下被什么滑腻腻的东西绕住。他故作淡定举步向前,那滑腻柔软的感觉还是缠在脚踝之上,不得不强忍恶心向下看去,只见一只白白胖胖的小孩的手臂抓着他。突然脚下抬起张脸孔,脸蛋扁扁的,脸上只有一双眼睛。那眼弯弯地笑着:“大哥哥……你长得好俊啊……”

柳席卿来不及多想,一把抱住敖宣,脸色煞白:“妖、妖怪啊啊!”

敖宣身子一僵,脸色微变,粗暴地将他推开,一指那匍匐在地的肢体,念道:“破!”这残乱肢体便化为尘土。

柳席卿头一次见敖宣露了这手真本事,由衷道:“敖兄,你这下好生高明,不知何时指点一二?”

敖宣看也不看他,语气很是不好:“这些不过是飘不回阴司的鬼尸,最是无用,随便什么人也能收拾了。”

柳席卿明知道对方在暗讽,却也想不出可以反驳的,只好道:“敖兄说的是。”话音刚落,一道白光突然落下,正中离他三步远的那块岩石。顿时石屑四迸,转瞬间形成一个浅浅的坑。

“怎么,柳兄你这般胆小,要不要再投怀送抱一次?”敖宣微抬手臂,微微眯着眼看他,眼中笑意盎然。

柳席卿不知怎的一怔。

敖宣等了一会儿,见他没什么动静,突然道:“你有时真像一个人。”

“仇人还是朋友?”他还是比较关心这个问题,若是仇人他还是自杀比较快。

敖宣嘴角带笑:“不过拿你同那人比实在太寒掺人了。”

“……是吗?”柳席卿心中暗道,此人那张嘴还真是毒,完全不留半分面子。

敖宣虽是笑着的,笑意却到不了眼底:“你该庆幸自己够寒掺,若非如此,以后都不会有好日子过。”他微微侧转身,如墨发丝在风中猎猎而舞,举步扬长而去。

柳席卿自忖没这个能耐对付敖宣,幸好那天之后敖宣再没来找过他的麻烦,就连偶然在大厅见到,也只是点头的交情。

这样最好。

他惹不起,总躲得起。

何况这麻烦还真冤,他敖宣要是惹了十七八个仇家,每个都挑出那么一分半分同自己相像的地方,他就是有十条命也不够。

没想到成仙难,飞升后更难。

原本很闲的何靖也变得成日不见人影,更不用说那位南极仙翁,据说是下凡界奉命去办事了。

那日柳席卿正闲着发慌,出了悬心崖到外面走走。他此刻心智已长,见到悬心崖上飘过什么残腿断臂的已经临乱不惊,只剩下那地上匍匐的大好头颅一枚在喃喃自语:“为何看不到我,为何看不到我……”

他左拐右拐,还是去了那位东华清君的仙邸。

每个叫得出名堂的仙君府上都是颇有仙气飘过,可东华清君那里当真没一点仙迹。

柳席卿心里发堵,没想到自己活了二十多年,那点血性还存在,并且时刻会熊熊燃烧。他敲了敲门,没有人答应,遂朗声道:“敝人柳席卿特来拜访。”一面推开了门。果然迎面走来当日同敖宣见过的那个素衣少年。

这少年生得颇为稚嫩,唇红齿白,眉目清秀。他看见柳席卿,躬身道:“不知仙君有何要事?”

柳席卿唰得打开折扇,微笑道:“敝人不过是一介散仙,当不得仙君二字。”

少年点点头道:“我称你柳公子便是。”

柳席卿见东华清君的一个仙童就如此知礼,微微向往:“可惜见不到清君,实在是遗憾。”

一说到自家仙君,那少年的脸色都变了,微微发白,语气哽咽:“柳公子,你在天庭要待得日子久了,总有一日会见到清君他的。”

“冒昧问一句,东华清君他……现下在何处?”听出其中隐情,他忍不住问道。

少年侧过身子,道:“柳公子请入室小坐一会儿。”柳席卿进屋坐了,只见那主厅的摆设相当清雅,西墙正中悬着一轴画卷。柳席卿对书画本也有些见地,只见那是一幅工笔的画像。

画中的男子相当俊雅,长袖飘飘,站在山崖之上。

身后风景是极散乱的泼墨,更显得那画中人清雅出尘。

柳席卿凑近了看,只见画的左下角写了两个小字:轩辕。

少年端着茶盏过来,见他站在画前,于是道:“这是清君画的。我在一边瞧着,他画了很久,才裱了这么一张。”

柳席卿问道:“这画的是清君自己吗?”

少年噗哧一笑:“当然不可能是清君自己。”他放下茶盏,表情有些满足:“清君的相貌本就是难得的好,当年又曾助黄帝大人战胜蚩尤,这般风采可是天庭再挑不出第二个的。就算现在那东海的六公子敖宣,也远远不及清君。”说起敖宣,少年想了想又补上一句:“不对,敖宣根本连清君一根头发丝也及不上。”

柳席卿大为感兴趣,连忙按捺住激动问:“敖宣?他同清君相识么?”

柳公子表情真诚,丝毫不见急切,可内心恨不得叫对方把知道全部吐出来。

少年颇有知遇之感,笑着道:“其实,我本来是凡间一只妖怪,得道清君的指点才入了仙籍,在天庭中待了快八百年了。”

八百年……柳席卿心中郁结,为何遇上的人都是几百岁几千岁的?

“清君为我取的名字是青池,柳公子你便称我的名字就好。我原是鼠精,生得丑陋,皮毛又稀疏,当真没有谁喜欢我那副模样的……”青池慢悠悠地开口。

柳席卿恍然觉得时光倒错,不知今昔何夕。

青池脏兮兮地趴在地上缩成一团啃那只偷来的鸡腿。

但凡兔子、猫或者狗,模样总是讨喜得多,可青池却是一身稀疏灰毛过街也被人人喊打的鼠。鼠要长得可爱,起码要有水滑的皮毛,最好毛松松的蓬着,个子也尽量小巧些。可惜这两点青池都不沾边,他毛皮不漂亮,偏偏个子也大。

一只硕鼠窜在路上会引人过来,追着用铁锹铁棍打它。

在饿了五六天后,好不容易才偷来一只鸡腿,冒着被人打爆脑袋的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