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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误惜朝(22)

他没有回头,但是也猜得到敖宣的表情一定很平静。本来就该如此,他曾问过敖宣到底看上他哪点。敖宣回答不了。

其实他会这么问,是因为心里早就有了答案。他和东华清君太相像,而东华清君是敖宣一直以来无比痛恨的人,两人的纠缠已经太深太深。

他不过是一介凡人,经不起一下天雷,也经不起对方突然翻脸。

南陵思君侧过头,笑着问了一句:“柳兄真的决定了么,真的就打算这样向玉帝交差?”

柳席卿衣袖一拂,斩钉截铁:“这种缺德事情尽管找别人,谁要当这仙君谁就去当,老子不干了!”

站在层层云雾之中,柳席卿只觉得所有力气就像被抽走一般,明明之前离开天庭时候还觉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没有什么是办不成的。

现在一事无成地回到天庭。

身边的人也不再是那一个了,不知为什么微微有些感慨,总是想着到凡间的第一日,敖宣微微抬起手臂眯着眼笑得烂熳,等着自己上前抱住他,然后化为青龙直上九天的情景,觉得有那么一点的、恍如隔世了。

他曾想,如果非要同敖宣一起,他也就认了。

兜兜转转,却还是回到了原点。

只是突然想到,灵素仙子轮回那六世,敖宣是怎么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的,看着心中的人转世成了飞虫走兽,还是一心一意等在那里。

这样的痴心,如果是对他的,他也只能认了。

可是不是这样的。

南陵思君语音低沉:“其实你还有些放不下罢,就算如此,我只能说你这样选择,的确是再好不过的。”

柳席卿笑了一笑,神色沉静了许多:“你也觉得?”

“敖宣这人太固执,认定的事情就不肯回头。如果他肯回头看一下,所有事情都不会这样。”南陵思君突然轻叹一声,“也罢,谁都有年少气盛做错事的时候,而我自己也有过,这千年以来,我一直想着,是不是有一点后悔了呢……”

不在乎当不当仙君,只求清闲到底不过是柳公子一厢情愿的想法。他同南陵思君才到南天门,立刻就被赶来的命格星君拦下了。

命格传来玉帝的一句话:“柳公子,你若不将凡间的事情了结,就不必回天庭来。”

堵得柳席卿一句豪言壮语也用不上来。

南陵思君微微惊讶之后,似乎想到什么,默不做声。

柳席卿很有骨气地说:“既然如此,那么我也不打算回来了,反正天庭凡间也差不了太多。”

命格皱着脸:“柳公子有所不知,你这样会以私逃定罪,触犯天条。”

柳席卿忍无可忍:“定罪就定罪,是上诛仙台还是被发配到什么地方去?!”

“私逃下界,这是大罪,根据以往来看,要投入畜生道轮回七生七世。”

柳席卿转身深刻地看着南陵思君:“若我轮成畜生了,你会不会来瞧我,就像敖宣和灵素一样?”

南陵思君回答得干脆:“绝对不会。”他想了想,又慢悠悠道:“就算是猫猫狗狗也罢了,万一是臭虫王八蚯蚓,一切免谈。”

柳席卿恨恨道:“算他玉帝够狠,我照办就是,只是要做好不知要花多少年,说不定那时候灵素仙子都成了八十岁老太婆了。”

命格星君赔笑道:“八十年?断断不用这般久的……”

于是柳公子在回天庭之后连一盏茶时候都没到,又灰溜溜地下凡去了。

第二十二章

到达凡间之时,人间还是四月中的好时光。春暖花开,处处繁华。

要柳席卿去寻敖宣和灵素,怎么也拉不下这个脸面。可是要是不去寻,他在凡间待着委实没有意思。柳公子只好一面同自家面子问题寻思不定,一面领着南陵思君在京城逛了个遍。南陵思君倒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样,只是临近午时十分指着一家茶楼道:“柳兄,我看我们还是进去坐坐。”

待走进茶楼,一眼看到临窗而坐的三人时候,柳席卿只想转身落荒而逃,总算还没丢脸到家,一抬手道:“这样巧。”

萧怿支着颐微微一笑:“席卿,你来了。”

他叫席卿之际语气熟稔,像是在叫十分亲近熟悉的朋友一般。柳席卿一怔,脑中突然闪过一个片段,像是泼墨画似的,朦朦胧胧,似是而非。

谢婉怡瞧见他,也颇为欣喜:“柳公子,你家里的事情办妥了吗?”

柳席卿点点头,一转头,正对上敖宣的眸子。敖宣正拿着茶盏,淡淡望过来,清淡地笑了一笑。

也不知这笑到底是掺杂了几分真心。

原本照柳席卿想的,他只需知道灵素仙子在哪里,能时常见着就好,结果萧怿很是客气地说,他在城外正好有一间别庄,他平日也不常过去,尽管住着就是。

一直没有表态的南陵思君居然答应得爽快,根本都没问柳席卿的意思。

柳席卿十分明白,或是自以为明白:他的仙阶远远不如南陵思君,自然也没有选择的余地。

于是四个人同住同行,过起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日子。

谢婉怡喜欢料理花花草草,将萧怿别庄里一些养得半死不活的名贵花草救活了大半。

敖宣倒是安静得不得了,最多坐在外面看看谢婉怡种花,又低头看看手中的书册,更多时候则茫茫然不知在想些什么。

柳席卿看到他的时候,十次有九次都在发怔。偏偏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也猜不出敖宣到底在想什么。

柳公子顿时觉得很是无趣。本来还以为敖宣起码会挖苦两句的,他都想好对应之词,结果敖宣竟然一句话都没涉及他走了又来这件事,弄得他十分泄气。

只是这个状况持续久了,柳席卿也慢慢好奇起来对方到底是有什么事情要这样想不清楚每天惦记着。

如果是想到什么有碍观瞻的,那么脸上必定会露出猥琐笑容;如果是做白日梦,那么还会傻笑流口水罢;如果是心里想着杀人放火,起码也要咬牙切齿一点。可是敖宣硬是什么表情都没有,只是茫茫然坐着,低垂着眼,睫毛轻颤。

这样敖宣想事情,柳席卿想他在想什么,也不算无事可做。

南陵思君则忙碌得要命,每到夜深人静之时,都有仙官下凡来为思君扛来一叠一叠的文书,说是凡界的事情。

这天午后,柳席卿照旧躺在庭院中的长椅上午睡,敖宣则坐在不远的地方看书。春日天暖,也十分适合午睡。

柳席卿做了个乱七八糟的梦,梦中的男子一身淡青长衫、雅白的里衬,手执折扇,被一群人众星拱月地围着,可是行止之间却像是走在云端一般不可触及。那青衫的男子轻慢回首,五官模糊不清,却见十步之外的菩提树下站着一个少年。他轻轻问了一句:“那边树下的站着是谁?”菩提枝动,叶子沙沙作响。

树欲静而风不止。

那么,人心止了,树动不动都是一样的。

柳席卿缓缓睁开眼看着湛蓝的苍穹,又转头看看坐在不远处石桌边看书的敖宣。

敖宣也感觉到对方看过来,稍微迟疑一下,还是别过头去向着他微微一笑。

柳席卿突然觉得心底涌起一阵陌生的情绪,似乎有些痛楚。很像……凡间情爱的那种求而不得的痛楚,这不像是他自己的情绪,却又隐约熟悉。

正好南陵思君一脸倦容,敲着肩过来,将柳席卿推了推,也坐在长椅上。

柳席卿转头看他,很是幸灾乐祸:“文书都批完了?”

南陵思君半躺在他身边,语音模糊地道:“嗯,完了。”

柳席卿玩味着:“原来天庭之上事务也这样多。”

“可不是。底下这许多仙官,却不会替我拿个主意,只会把东西带来再带回。”南陵思君睁开眼,眼中清亮,看着柳席卿,“你昨夜睡得倒香甜,害得我连文书都看不进去。”

他话音刚落,只听咣的一声,似乎是茶盏磕到什么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