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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盏(暂定名)(46)+番外

周围有太多魂魄,浑浑噩噩,面目模糊。

她接过忘川水,一饮而尽,忘川过心,荡涤了前尘记忆。整个过程,她并未觉得痛苦,只是说不出的空茫。

她渡过忘川,踏上那一片火红的幽冥之花。她停下来,似乎要想起些什么,却还是空茫茫的。她每踏出一步,鲜红的汁水便会溅上她的衣摆,好像鲜血,触目惊心。

她停步不前,举目四顾,总觉得似乎要在这里等一个人,不知道是谁,也不知道那个人会不会来。她侧着头,苦思冥想,连自己的名字都想不起来。可是没过多久,她便释怀了,想得起来又如何,想不起来又如何?她不过是人世间一缕游魂。

她沿着幽冥之花的指引慢慢往前走,一直走向重生届。

玄襄睁开眼,这一次,他又回到那个华美的大典,坐于高位,俯视着此刻闯入的不速之客。进来的人太多,他只认得其中一人,他立刻便知,这不是梦境。

梦境里,是不会出现陌生人。

他看着那人缓步向自己走来,便和很久很久以前那一回一样。他似笑非笑地开口:“离枢君。”

柳维扬神情淡然,可是手中的玉笛却被捏得几欲碎裂。

他觉得有趣,紫虚帝君几时会变得如此:“没想到许久不见,你倒成了这般中看不中用的模样。”

柳维扬看着他,瞳孔微一收缩,自然而然地答道:“那也好过有人连投胎的本事都没有,只能把自己封在楮墨城里。”

玄襄看着他,似乎微有惊讶:“你的气息倒是变了。”变得不仙不魔,已不在六界之中。

柳维扬坦然道:“我忘记了很多事。在见到你之前,我甚至不记得你是谁。”

玄襄站起身,沿着长长的台阶走下两步,正和他面对而立。他们的容貌有七八分相似,此刻相对,便如对镜面,玄襄犹豫片刻:“我当年封印了楮墨城,让时光停留在一日,我后悔了。”

柳维扬便问:“你希望我如何做?”

“我已将我的魂魄修补完整,可以转世为人,你如将我的魂魄带出,我定以所有的修为交换。自此,天上地下,再无人是你的对手。”

真是自负如当年,柳维扬轻扬嘴角:“我不需要你的修为。我已经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他心心念念着的一直都是冥宫,即使进入冥宫后再无法离开也没有关系,他本来也不打算再出去。

只是今日才知,他同玄襄竟是一样自负。

玄襄微微一笑,那笑意不深不浅,恰到好处:“那么,我送诸位出去。”

他又回到黄泉道。

至此走下去,便是夜忘川,就可以转世为人。

玄襄坐在岸边,遥望远处青山逶迤,烟波无限。这样的美景,在上古时期却是生死场。他想了很久,最后还是站起身,准备闯出幽冥界。

他多年未曾摸过剑,虚无早已渴望厮杀饮血,露出了完整的形体。虚无原是容玉的剑,她那日逃脱楮墨城,弃剑而去,便成了他的佩剑。

邪神天性好战,他曾征战无数,鲜少有败绩。可是迎面而来的鬼差看到他,纷纷避开,便似没有看到一般。他一路而来,竟没有遇到半分抵挡。

玄襄不禁摇头,偌大的幽冥地府竟然就这样由他自如进出。他却不知道,那日他独闯黄泉道,杀戮无数,将忘川水染得一片血红,自古以来,这是头一回。鬼差自然不敢造次。

他来到凡间,便开始思索:他在封印沉睡的时光里,容玉早不知轮回多少次,天地之大,他该去何处去寻找?

容玉本是无心之身,心无旁骛,魂魄必然精纯,转世之后能保留下来的特质便会越多。他在凡间待了几日,便听闻说当政的景帝驾崩,新帝即位,立侧妃为后,这大逆不道的举动引得百官纷纷上书谏言。

能从侧妃爬到皇后的高位,不仅需要美貌,也需要很深的心计。若是容玉,倒也不是难事。

他等夜深了便入宫墙,凤仪所在的宫殿必和帝宫相对,他没费多少工夫便找到。他略施术法,宫中服侍的宫女便陷入昏睡,只剩下俏立在屏风前的皇后。她抬手抓着里衣的领口,柳眉倒竖,怒道:“你是何人?竟敢闯我禁宫?”

玄襄看了她一眼,知不是容玉,却也是曾经相识之人,便在桌边坐下,慢条斯理地倒了一杯茶:“皇后何必惊慌,我不过是个故人。”

惊怒之气过去,皇后也平静下来,扬起下巴道:“故人?我可不记得有你这个故人。”

玄襄看着她,他的瞳孔漆黑,犹如深井,似乎顷刻会将她卷入。她愣愣地看着,确有似曾相似之意,只是她想不起来。

玄襄站起身,掸了掸衣袖:“琏钰,看你如此,我也就安心了。”他正待转身,忽听皇后在他身后叫道:“你——站住!”

他没有理睬,又听她在身后急道:“本宫让你站住!”

玄襄侧过脸,凝视着她:“皇后,夜深露重,不必远送。”他的眼底泛起一丝涟漪,皇后顿时僵立不动,茫茫然失去了知觉。

还是身边的宫女将她叫醒:“皇后,皇后,天凉了,玉体易染寒气,可是奴婢们当不起的罪过……”

皇后睁开眼,想追思起些什么,却只剩下一丝思绪,一闪而过,根本抓不住手。

玄襄出了宫,又出了内城,夜色深重,便是外城的勾栏酒楼都闭了门。纵然他想大醉一场,都找不到地方。

他一路走过紧闭大门的民居,忽然眼角掠过一丝光亮。

他不由慢下脚步,寻找着这个光亮的来源。

只见一个少女,跪在一个火盆前,慢慢往里放纸钱。寒霜露重,地面上已经开始结出点点白霜,而她只穿得一身单薄的素衣,冻得发抖,披了一身结了霜的月光。

玄襄静立不动,看着那白霜上凝结着淡白色月华,疏疏朗朗,像是恒久。

她似乎有所知觉,缓缓转头望过来。玄襄忙闪身到门边,靠着墙,闭上眼克制着气息。曾经的相逢总是不够好,这一回,他想选择一个最好的相见的时机。寂静的街道似乎有马车急急奔过,却盖不住他耳边的心如擂鼓。

那少女听见马蹄声,站起身疾步出门,朝着从马车上下来的男子叫了声:“爹爹。”

那男子走过来,轻轻搂了一下她的肩,皱眉道:“这么冰,穿得又这样单薄,你娘就没有为你准备厚重的衣物?”

少女抬起头,眉目如画,即使尚且年幼,却也可以看得出今后必将出落成美人:“娘亲前几日就病了,做不动针线活,爹爹你不要生她的气。她最怕你生气了。”

那男子瞧见小女儿撒娇的样子,心便软了,解下身上的狐裘将她包裹起来:“你娘呢?”

少女牵着他的手,踏进门槛,目之所及,只有满地的冥纸,以及屋中停着的棺木,因为主屋太小,放下了棺木便无立足之地,只得把火盆放在屋外。

那男子顿时僵住:“你娘她……”

玄襄侧过身,看着院中。少女的眼珠往下望去,似乎在思索,又抬起眼,看着自己的父亲:“娘说,她一直在等你。我也一直在等爹爹。”

那男子动容,低下身,将她娇小的身体抱在怀中,似有哽咽:“是我苦了你。”

玄襄看着她窝在父亲怀中,眼珠微动,不知在想什么。果然是容玉,也便只有她,示弱起来也如一根针,一直扎进最柔软之处。她是他见过的最复杂却也最简单的女子,他根本无法将她忘记。

那男子将她抱起,一直抱上了马车,帘幕落下,只听帘子后面传来一声叹息:“回府。还有……明日一早,便来这里处置下后事,死者为大。”那车夫低声应了一句:“是,容大人。”马车便晃晃悠悠地往内城驶去。

玄襄依旧站在那里,许久没有动一下,任寒露落在肩头,打湿了外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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