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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雨倚重楼(94)

裴洛看了他一会儿,缓缓道:“已经听说了。”

迟钧挂上恳切的笑容,又作揖道:“这几日天干物燥,殿下多多保重。”他慢慢退回自己站的位置,过不多久,早朝的钟声也响起,所有官员都不再说话,屏息站在两侧。

裴洛木然站在那里,只觉得斜前方又视线不断地落在他身上。这个位置,是大哥和三弟。他没有抬头,也不知道对方是一种什么样的神情。他只觉得耳边所有的声音都变得模糊不清,依稀听到献郡王爷说起驻扎在南都的三军,便再听不清楚什么,之后所有事情都和他无关。他不必想,也没有人会过问他的意思。

他只需将兵符交出,这样万事皆休。

裴洛慢慢回想他初初从军之刻,几个贵族子弟挤一顶军帐,军毯都还有难闻的气味。第一次尝到战事的残酷,同士兵大打出手,领到第一顿军棍,最后却前嫌尽释,勾肩搭背、称兄道弟。记起那时烽烟,穿着暗沉的铠甲纵横沙场,衣上的熏香突然成了铁锈味儿,学会骂的第一个脏字,开始习惯粗劣的烧刀子的味道……

他将兵符握在手中抚摩,这一枚兵符早已带着他的温度。

既然他不能去争,也不敢去争,那么还是放开罢。

裴洛慢慢抬起头,看见身前宦官托着一个红丝绒玉盘,笔直地站在自己面前。他轻轻将兵符放在上面。

绛华等在大厅,只要他一进门,第一眼就能看到她。

她知道裴洛有多心高气傲,现在却要忍着委屈,步步退让度日。帝王之家,总有些不圆满的,她最不愿看到的,其实就是裴洛和他的兄弟起冲突。一边是绯烟,一边是裴洛,她心中为难,不知该偏给谁,只好尽可能地对裴洛细致一点。

只听府外响起一声马嘶,她立刻站起身迎出去,只见裴洛的脸色莫名好了许多,看到她时突然大步走过来,一把将她抱起来转了一圈。

绛华吓了一跳,总觉得他这个转变太过突然,该不是今早又吹了冷风起烧了罢?她伸手摸摸他的额头,却没觉得烫。裴洛微微笑道:“我还没昏头,只是早朝时候被收了兵权,突然觉得应该高兴一点。”

绛华迟疑着该不该说实话,实话一般总是不好听的。裴洛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便问道:“你对着我还有什么不好说的?莫非,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他嘴角微挑,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除了红杏出墙和别人私逃,其他的都好说。”

绛华又好气又好笑,见他开始有心思说笑,慢慢地也放下心来:“如果是这件事,你会怎么对我?”

裴洛屈起手指敲了敲她的额,似笑非笑:“我是舍不得伤你,不过那个别人,我只能一块块剁了解气。告诉你也不打紧,有人说什么好聚好散,看到自己心爱的人有了好归宿就该放手,这些全是废话。我是不会有这么好心,总之该杀的杀,该绑的绑,就是绝对不放手。”

绛华看着他,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你果然是昏头了。”

裴洛牵着她的手,慢慢往府里走:“绛华,我记得你从前说过,南都的人事格局,让人难以忍受。”他眼眸明亮,带着温柔的笑意:“我们离开南都罢,从此天高地远,再无羁绊。”

绛华一时之间还反应不过来,有点不可置信地问:“你不是在说笑吧?”

“说笑么,一般都留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现在才大清早。”

“那……什么时候走?”

裴洛微微笑道:“现在啊。我刚才不就和你说了,今日被卸了兵权,朝廷上少我一个不少,多我一个不多,趁早离开才是上策。”

绛华拉着他跑了两步:“那我现在马上去收拾东西。”

裴洛突然伸臂抱住她,扣住她的腰:“别急着收拾,反正还早,先让我看看,你究竟是胖了还是瘦了……”绛华忍无可忍,拉开他的手臂:“裴洛,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最近变得很无耻?”

裴洛微微眯着眼看她:“你是第一个这样说的。”

“你果真是变得无耻了。”绛华推开房门,打开柜子。裴洛见她取出几件换洗的衣裳,在一旁说:“我们是私逃,连折子都没上,这衣衫就不必带了罢?”

“不用带衣衫那你穿什么?”

裴洛走到她身边,微微笑道:“说你笨,你还不承认。我们的衣裳都是订制的,就算是全天下也找不出相同的,每一件都绣着这个图案,”他把衣角背面翻过来给绛华看:“这是皇亲国戚才能穿的,带着这样的衣衫反而让人容易找到,就是我们现在身上穿的,等出了城也要换了丢掉。”

他打开首饰盒,取出一块玉佩来:“你看这块玉上也有记号,这也是不能带的,就算带出去了也没人敢收,完全是一件累赘。要挑就挑些轻便贵重的,又没有皇族的记号,这样才能拿到当铺去换银子。”

绛华依言挑出几件玉饰,开玩笑道:“这样说起来,倒像是夹带私逃。”

裴洛似笑非笑:“夹带私逃可是重罪,抓住了可要送官的,所以要选月黑风高的时候。还好现在是四五月,南都的夜市都开着,城门也不会关,正方便了我们。”

绛华掂着手中的玉饰,不由道:“可是该早点告诉凌姨,让她也好有个准备。”

“不了,还是等走的时候去叫她,现在出去只怕一下子就被人盯上。我身子还没大好,要是对方人多,就没有把握脱身。”裴洛想了想,突然问,“前几日我们在郊外江边碰上的那两位是哪里人?他们是江湖之人吗?”

绛华听他问到余墨他们,不由有点担心:“算是江湖中人罢。”

“你的事,我并不是全部都知道。那位余兄,就是曾经追杀过你的人罢?不过现在看来,他肯出手帮你,也没什么嫌隙了。我倒想,他是不是有别的什么用心。”裴洛微微失笑,“比如他也是和我一样,喜欢你这般的女子。可是现下我知道应该不是这样的。”

绛华叹了口气:“你真的很奇怪,现在想起来,我从前和秦拓多说两句话,你就要计较。”

“绛华,奇怪的不是我,而是你。如果你满心都是那个人,就由不得你不计较。”他伸手抬起她的下巴,“你知道我为什么明白他没有那种心思么?因为他看着别人的眼神,就和我看着你的时候一样。而我看着你的神情,你看到了吗?”

绛华看着裴洛,缓缓握住他的手指。

夕阳西下,余晖在天边晕开一层淡红,好像女子颊边的红晕。

裴洛牵着身边人柔软的手,心境也渐渐开阔,这几日积淀的沉闷烦恼全部都散去了。外城还是和往常一般热闹,小商小贩叫卖之声不绝。

裴洛突然低声说:“绛华,我想过了,我们也不用走得太远,找个小城镇安顿下来。开个私塾,我来教书,你呢,就照顾孩子和凌姨。我们要有一双儿女,我们俩的儿女相貌定是不差,以后儿孙满堂,倒也热闹。”

绛华轻轻地嗯了一声,忍不住道:“你怎么知道相貌定是不差?”

“我爹爹就生得英俊,我自然也不差,你么也差强人意,只要是像我们,不管这鼻子眼睛怎么安,也不会难看罢?”

“……如果一年之后,我们还是没有孩子呢?”

裴洛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那就现在辛苦一点,自然就会有了。”

绛华默然无语。

裴洛却像是卸下肩上的重负,一直微微笑着,不是强颜欢笑,而是自然而然,发自内心的笑容。他拉着绛华,一路跑进醉娘住的小巷子里:“我那时劝了凌姨好几次,她都不愿搬到王府上来住,否则我们直接带了人卷了钱财就可以走了。”

“凌姨只怕是不愿见你的家人吧。”绛华点点头,“我觉得她这样做,也没什么。”

裴洛疾步走到那座小院门前,敲了两下门,也等不及有人来开,就推门进去:“凌姨,我们准备离开南都,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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