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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雨倚重楼(73)

慕容骁缓缓低下身,衣袖一卷,已经将长剑接在手中。

苻琰眼中轻蔑更盛。

只见寒光忽起,姚公子慌忙后退,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只听当得一声,头上束发的簪子已经被削断,发丝散乱,又听哧的一声,衣襟被正中划开,皮肉却不伤一分。慕容骁举剑踏前一步,眼中清冷如映秋水。

苻琰身形一动,反手去扣他的脉门,才刚沾到对方的衣袖,忽觉腕骨剧痛,只听咔的一声,竟是被慕容骁硬生生地将手肘从关节处卸了出来。

慕容骁手上用力,将他的手臂扭到背后。苻琰额上冷汗直冒,还是忍着一声不吭,突然膝上穴道一麻,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

“既然做得出,又何必怕别人说?”苻琰偏过头,咬牙的动作十分明显,几乎将俊颜给扭曲了。

慕容骁身上杀气一现,将手中长剑贴近他的颈,语气淡淡:“那么,你告诉我,你有这个能耐说这些话么?”

苻琰气息急促,咬牙切齿,颈上微凉有血淌下来。

忽见眼前火光一现,姚公子立刻反应过来,扑上前道:“把慕容骁给我抓起来,送到水牢去!罪名是酒后械斗,刺伤高官!”

慕容骁抛下长剑,推开执兵器上前的人,语气如冰:“我自己会走!”

一顿酒席最后吃到水牢,这也算是北燕建朝百年来第一遭。

慕容骁在水牢待到第四日,便被放了出来。水牢森冷,现在已是初夏时令,倒不算太难熬了,反倒是那日空腹喝了不少酒,四天不进食物,头昏目眩,脚步虚浮。

水牢外面停了一辆马车,车帘掀开,露出当朝太傅苻勋的脸:“慕容大人,请上车。”

慕容骁慢慢走过去,立刻有人在马车下放了锦墩,扶着他走上去。苻勋在马车中摆起一张矮桌,盘子里摆着菜肴,亲自盛了一碗热汤递过去:“先暖暖身子罢,你四日没进食,莫吃得太快了。”

慕容骁垂下眼,只觉得马车晃动,慢慢前行。

苻勋敲着桌子,轻声道:“你的性子一点都不像你爹爹。”苻勋娶的是当朝公主,也是现任北燕王上的妹妹,论起辈分来,慕容骁还算是他的子侄。“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极刚易折,你和你爹爹的性子一样烈,但是他是因为烈性而软弱,你却能遇强而上。”他说话很慢,斟字酌句,“眼下边关的情形并不好,你可能马上要恢复原职了。”

慕容骁讽笑道:“原来是战事吃紧。怎么打不赢的时候就突然想到我了?”

苻勋只当是没听见,又接着道:“虽然有人在朝堂上力荐你重新领兵,可是大多数人还是反对。但这一日也不会太久的,从今日开始,你就不能再荒废武艺了。”

“不会有这一日的,我身上的硬伤,就算是官复原职,也不会有将士服我了。”

苻勋盯着他,语气沉重:“慕容骁,你的锐气到哪里去了?在临汾这一个月,已经把你的锐气全部都磨平了吗?!”

慕容骁一愣,再也说不出话来。

剑风凌厉,碎叶纷飞。

“我们北燕族人虽然好武,但在上战场那一刻的时候,还是会想一想,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战。”

“就算流干最后一滴血,也会为了自己要保护的一切而自豪。”

“那么,你想好是为了什么而拔剑吗?”

那个黑发锦衣,挺拔英气的身影站在面前,眉目间和自己颇为相似,身后是临汾的夕阳,如火烧一片。

慕容骁咬紧牙,一剑疾刺,那个虚幻的人影消失。他弃剑跪倒在地,汗水顺着侧颜滑落。父亲曾这样问他。他那时无法回答,如今还是无法回答。

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战,毫不犹豫地抛洒血泪?那时候是为了一腔仇恨屈辱,可如今这些都已冷却,他又该仰仗何种信念?

他拾起长剑,用力挥出,剑光如一匹白练,直直飞入庭中粗壮的树干,剑柄微微颤抖。

忽听身后脚步声响起,婢女轻声开口:“侯爷,苻琰苻大人来府上拜访。”她抬手递上一张素淡的拜帖,里面只有一个落款,字迹优美。

慕容骁将拜帖揉成一团,抛在一边:“不见。”

苻琰这时候能来干什么,想来也是伤养好了来寻事的。

婢女匆匆走开,不一会儿又来回话:“苻大人说,他就在外面慢慢等到侯爷有空见客的时候。”

慕容骁长眉微皱,转身往大厅走去,但见苻琰正负着手站在那里欣赏书画,一见他走来居然笑了一笑,语气低沉温和:“子熙兄,你这幅字,看落款还是七年前的,已经笔力遒劲又不失端秀了。”

慕容骁一怔,复又淡淡道:“苻大人今次前来是为了何事?”

苻琰看着他,慢慢道:“家父前日刚赴战场,要我来这里同子熙兄说一声,或许用不了多久,子熙兄就会官复原职了。”

“太傅大人去战场了?”

“边关传来信说,南楚在龙首原一役后又打了个胜仗,我们北燕的轻甲骑,在这一战中全军覆没。”

慕容骁眼角一跳,语气如冰:“你说什么?”

“所有轻甲骑,一个不剩。颐狼和哈尔穆两位将军在这一战中也以身殉国,”苻琰语气转低,“恐怕之前夺下的燕云十三关也保不住了。家父离开临汾时,把后事都交代了。子熙兄,现在朝堂之上还有很多人反对给你兵权。家父说,如果他战死了,那么你必定会被调到边关。我爹爹年纪大了,行军打仗负担太重,他这次去,可以说是为了让朝廷能够重新用你。”

慕容骁轻笑出声,心里悲凉。

“虽然家父说,能保住北燕大军的只有你。可我却没法全然相信。”苻琰抬手按在手臂上,“我这次来也想说,之前争执,就到此为止。”他手下用力,自己将手臂拉脱臼,眼中坚定:“子熙兄,请你不要辜负家父的期待,还有……那些信任你的将士。”

慕容骁眼中清冷,定定道:“好。”

苻琰托着手臂,额上有冷汗沁出,径自转身走了。

女侍流袖端着茶盏走过,摇头道:“侯爷,你很久不在临汾,有些事情可能不知道。国舅爷的公子最是可恶,就是被雷劈死都有余,而那位苻公子虽是傲慢了些,但是人还是不错的。”

慕容骁转身在椅子上坐下,揭开茶盏的盖子,喝了一口:“我知道,不然那天就不止是拗断他的手臂了。”他看了流袖一眼,又笑问了一句:“你若是喜欢,我便把你送到太傅府上,这样可好?”

流袖一手插腰,气势汹汹地开口:“侯爷,你这是什么意思?!”

隔了一日,苻琰送来一坛酒,便离开了。

流袖捧着精致的酒坛子,笑着说:“我们北燕人最敬佩英雄,碰上了就要敬酒,苻公子这是向侯爷敬酒来了。”

慕容骁淡淡看了一眼,负着双手:“我其实早就滴酒不沾了,碰上酒宴都是能推就推。”

流袖一愣,忍不住道:“为什么?我曾听别人说过,侯爷少年时候在临汾和人拼酒,把酒坊都喝空了呢。”

慕容骁眸光闪动,一拂衣袖:“也是一场酒宴,从此我就不怎么喝了。”

那场酒宴,是他在南楚被钦点为探花的那场。

又隔了五日,苻琰又送来了一套银甲和一张长弓,还是送到东西就离开了。

慕容骁抬手摩挲着那张弓,触手的地方早就磨得泛光,包裹的牛皮也剥落好几块,拿在手中的时候还是那样熟悉。他低下头,看着一旁的银甲,也是曾经用过的那件,每一道划痕都和记忆中一样。

他将长弓放下,拿起银甲,慢慢穿上,手指却几乎系不住衣带。

如此又隔了六七日,边关的急报传回临汾。

南楚攻下燕云十三关,苻勋太傅在守城时候被流箭射中,战死边关。

几乎只隔了半日,又是一封急报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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