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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风春(40)

他眯着眼细细地看着顶部,只见镶嵌夜明珠的地方只是一个极小的通气孔,周围也不见什么机关机括。然后转过头看着那龙腾驿的人,脸上微微涌起几分杀机。

此刻已经被困了一个多时辰,连呼吸也渐渐困难,而通气孔实在太小,若要多挨些时辰,就先得除了这个只会碍手碍脚的人。张惟宜上前一步,手中的太极剑澄净如秋水,似乎隐隐有剑气流转。他抬手一剑,将夜明珠震碎了。

一片黑暗中,隐约可见淡银的剑光一闪。

许敛宁抬手抵住正中的那扇石门,吐纳了几次,方才用力去推。可还未等她触碰到实物,那石门竟然自己缓缓地打开了。

她迟疑了一下,随即踏进一步,还没走出多远,就听身后的石门又吱咯吱咯地合上了。

许敛宁看着周围,只觉得有一瞬间的怔忪:粗糙的石壁镶满了平滑的镜子,绰绰影影地照出无数个自己的身影。照明用的不是油灯,反倒是幽幽发光的夜明珠,很是奢华却无端的感觉到阴森之气。

这一条走道遥遥通向远方,看不见尽头。

“进来的居然是个小姑娘,还是凌轩宫的弟子?”有些冷硬的女子的声音,听不出什么喜怒的情绪,却教人心里微微发毛,“久仰了,许阁主。”

许敛宁心中大惊,脸上却还是不动声色。周围必定是有传声孔,她才可以那么清晰地听见对方的声音,可是最令她恐惧的却是眼前的情景。如果没有猜错,那么她应该是误打误撞走进了心魔阵。她微微仰起头,淡淡道:“我却不知自己何时那么出名了,连天殇教的堂主也识得我。”

“独闯武当洗剑池,单是这一件便叫人印象深刻了。” 女子沉默一会儿,轻轻道:“阮堂主说你很聪明,没什么难得倒你的。她一向眼界极高,还没看上眼的什么人,就更令我好奇了。”

许敛宁微微笑道:“我也久仰暮风堂主的大名,同堂主为敌,实在是无可奈何。”

微微有些刺耳的笑声回荡在空空的走道中,却也听出不是什么愉快的情绪:“既然知道我的名字,那么前面的心魔阵你也该有所听闻吧?”

许敛宁却笑不出来了。心魔阵并没有什么危机四伏的阵法机关,只是对于被困阵中之人心中所想显出幻象。不少闯阵之人因为受不了幻象的影响,甚至当场发疯发狂。

暮风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接着说:“为什么那么多人进了天殇教,偏偏只有你一个人进入了心魔阵?因为你身上的执念强过了其他的人,甚至开启了这个阵法。你也不要想另寻出路,除非有人可以隔着墙给你开启机关。”

“若敛宁有幸破阵,也请堂主不吝赐教了。”她犹豫了一下,便向着前面幽深的尽头走去。

才踏出没几步,眼前的景象突然扭曲起来,许敛宁闭上眼,静静地忍受着突然的晕眩感,也不知过了多久,眼前光怪陆离的景象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小村庄平和的场景。她站在一个土坡上,看着远处袅袅升腾的炊烟,眼前的一切景致彷佛唤醒了记忆中某个场景,是那么熟悉……

突然听见一阵轻轻的脚步声向自己这边走来,她不由自主地向树后走了两步,刚好遮住了自己,却恰好能看见周围发生的一切。只见走近的是个女孩,粗布的衣衫,柔顺的黑发用一支木簪子绾起,脸庞圆润,可是脸色却不是很好看,有些淡淡的青白色。许敛宁伸手扶住了树干,细细地端详着那个女孩子,圆圆的娃娃脸,柔嫩得想叫人捏一捏,没有尖尖的下颔,亦没有眉间的朱砂印记,一双眼清澈得可以看到底。

“你来了?叔叔在这里等你很久了。你每天都来这里做什么?”瘦小的男子一副油滑的模样,笑嘻嘻地看着女孩子。他笑的时候,眉目都挤成细细的一道,很像老鼠。

许敛宁脑中一片混乱,手指缓缓地嵌入树皮中,仿佛有个声音在不断叫嚣着:“杀了他!快,杀了他……”她生生忍住蜂拥而来的愤怒、杀意,还有那时候鲜明的害怕,深深呼吸着努力想让自己平静下来。

女孩莫明其妙地看着眼前的人,没有动,只是睁着一双清澈的眼。男子一点点走近,许敛宁无力地闭上眼,无法再看下去。只能反复告诉自己,这不过是心魔阵引发的一点幻象。可是又怎么能够无动于衷看着……那个时候的自己受到重复的痛苦?那个时候,是爹爹将她寄养在农家,哭闹了几日好不容易安定下来,却……

耳边是挣扎的声音,间杂着衣衫拉扯的声响,她终究还是忍不住睁开眼,女孩子清浅的眼似乎透过遮蔽望向了她,一遍一遍无声地责问:你怎么能够忍心站在一边看着?你的心呢,你的心还在不在……?

许敛宁按住心口,里面有什么重重地、像要撕碎一切的跳动。

女孩终于挣脱了,回手胡乱地一掌击在那个瘦小男子的胸口。这一掌用上了全部的内力,位置也恰到好处,可对方呕出的血是那么刺眼,吓得她呆呆地站在原地,甚至忘记掉泪。

那人抽搐几下,便不动了。

“要死了你这丫头?那么晚还不回来,还要我们来找你——”农家妇人的声音突然中断了,尖叫着看着地上的尸体,“你、你……”

女孩终于有了反应,慌慌张张地后退,只会张口结舌地重复:“是他、是他……我没有……”

妇人高声尖叫,而身旁的农夫像是害怕像是厌恶,拉着妻子走开了几步,突然回过头看着那个粗衣单薄的女孩,咬了咬牙,大步走了回来。

许敛宁清晰地看见他咬牙的动作,他提起劈柴的斧子,突然间砍了下去。

天地间突然一片惨白,她没来得及出来阻止,也不能阻止,于是就那么放任往事一件一件地重复。那个倒在地上的、才八九岁年纪的孩子是她自己,她却连自己都救不了。

什么都做不了。仇恨、嫉妒、杀意,唯独这些偏激的感情是自己那么熟悉的。她记得自己初次见到张惟宜,青衫翩然,清俊风华,教人不可谛视;她在随州看见何靖,那样纯朴爽朗,还有些小小的、让人啼笑皆非的自吹自擂;她见到李清陨时,对方从船上跃下,秀丽的脸散发着淡淡的、欢喜的光彩……为什么这些她都得不到?为什么在逼到绝路之时却没有人肯伸过手来?

许敛宁直觉自己从树后走了出来,缓缓地跪在那个女孩身边,对方定定地看着她,眼神那么清澈:“你是谁……?”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对不起,没能早点来。”她颤声道,看着眼前娃娃脸的女孩缓缓绽出一个苍白的笑靥:“没关系,来了就好……”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张线条圆润的脸庞突然露出一种冷硬的神情:“我还以为你不会出来呢……”

许敛宁一惊,急忙向后退开,眼前的村庄、土坡、炊烟全部都消失了,又变回了心魔阵中幽幽生光的夜明珠和平滑的镜面。无数片镜面反射出她此刻狼狈的模样,她忍了忍,终于没能忍住,呕出一口鲜血。

“似乎不太妙啊……许阁主,你连第一关都没能撑过。”暮风的声音似遗憾万千。

许敛宁伸手扶住墙,思绪如潮:果然,还是不行,还是做不到无动于衷。

可是真的很疼。

那个时候的痛楚,依旧如此鲜明。

密室里悄无声息,也不知过去了多久。而其中空气也渐渐稀薄起来,呼吸之间越来越困难。就在寂静难熬间,一扇侧门突然吱咯一声开启了。

好像是黑暗绝望中唯一一点火光,一道人影在暗室中动了动,突然向外冲去。他动作极快,转眼间已经出了侧门。只见走道中晃过一丝淡淡的银光,那人突然停住脚步,连连嗬叫,竟是发不出一个完整的声音。

“啧,还说御剑公子怎生了得,原来也不过如此。”轻轻一扬手,一道细细的丝线收回手腕,又遗憾又惋惜地跺了跺脚,正要走开,突然觉得背心一凉,似乎被利剑顶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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