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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说魃道(1302)+番外

林宝珠刻意忽略他话音里清冷无温的讥诮。

直直看着眼前明亮跳动的火焰,她伸手过去将僵硬的十指暖了暖:“镆铘哥,你不明白。很快,无论是这镇上的人,还是那些官爷,怕是对我跟我娘的行踪都将顾之不及了。”

黄昏时,暴雨仍持续着。

几十年不曾遇见过的大雨,河水高涨,刘家村虽然地势偏高,但有些地方仍已聚起了厚厚一片水塘。

出行已是不便,毋论那些麦田和油菜地。

村长刘顺扶着烟斗蹲在自家门槛上,看着小河般水流在门前随着雨点乱颤,忍不住一声接着一声叹气。

忽然远处一阵凄厉的哀哭穿过雨幕,砸进了他耳朵里。

他闻声面色变了变,及至看见一行穿着麻衣的人抬着块棺材板从雨中走来,他叹气声变得更重。

棺材板上捆着只白毛公鸡,被雨淋得瑟瑟发抖,又在众人的哭声中惊吓得不知所措。

刘家村承袭着洵州一带自古的规矩,谁家有人年少夭折,需在死者去世当天用白公鸡代替死者在棺材板上躺着,再由家中女性长者抬着叫魂,直至将魂叫到了鸡身子里,便抬回家用鸡血描写牌位,以免还未成年的孩子因死得过早而迷途成了游魂,无法入土为安。

死去的少年正是昨日还因死里逃生而开了流水席的黄家独子,黄大毛。

可怜黄家夫妻昨天还一腔欢喜盼着儿子开年能去县里读书,谁想夜里突然一场恶疾来临,正如这一场骤然而至的暴雨,来势汹汹,无可抵抗,不到天明就卷走了那少年本就孱弱的命。

遂想起晌午时他去黄家吊唁时的情形,刘顺握着烟斗的手,不由微微一颤。

彼时那个从黄泉路一脚逃离又再一脚踏入的少年,躺在黄家客堂的床板上,瘦小的身体在厚重的被褥下几乎看不到一点轮廓的起伏。

刘顺叹着气正要往香炉里点香,忽然一阵穿堂风过,猛一下吹开了盖在黄大毛脸上的白布。也是在那一瞬,白布下黄大毛的那张脸,将刘顺和当时在场所有来吊唁的人吓得几乎真魂出窍。

那是张怎样的脸……

苍白如纸,但那样毫无血色的一张脸上,却长着一颗颗蚕豆般大小,血红色的脓痘。

这些脓痘密密麻麻爬满了黄大毛整张脸,仿佛一团团迫不及待冲出他身体的血,撑得他脸发肿,肿到嘴都没法合拢。

由此让人清清楚楚看到他嘴里的舌头,竟是比他的脸更加可怕。

红得发紫的舌头上长满了疮,令舌头上根根青筋暴涨,如一只模样诡异的肥厚虫子,活生生撑满了整个口腔。

他大约就是这样被活活憋死的。

可怜这孩子到底得了什么病,竟死得这样作孽?当时清醒过来后,刘顺忍不住悲切万分地想,与其这样,真不如当初从河里捞出来时已经断了气,何至于后来受到这样的苦。

寻思间,此起彼伏的叫魂和大毛娘嚎啕的哭声令刘顺回过了神。

此时叫魂的队伍已近在刘顺家门口,不忍继续看这悲痛场面,刘顺拍了拍烟灰便预备返回屋里。但刚站起身,冷不防一眼瞥见队伍末梢多出一个人,他愣了愣。

不由自主顿了脚步。

那是个十分年轻的女人,亦是刘顺从未见过的陌生女人。

她同黄家那些叫魂的人一样,浑身披麻戴孝,无遮无挡缓步行走在大雨里。

雨水映得她脸如石灰,白得几乎有些刺眼,却偏偏极不合时宜地在脸颊上抹着两团鲜红的胭脂。

如此喜庆的颜色,无论在这张脸亦或在如此悲哀的队伍里,格格不入得有些触目惊心。

可周遭那些人似乎全然没有察觉,只顾自往前走。

即将从刘顺家门前走过时,那女人似察觉了什么,忽地扭头朝刘顺看了一眼,继而咧嘴一笑,轻轻往前一跳,跳到了那块棺材板上。

周遭的人依旧没有任何知觉。

哭的哭,叫的叫,唯有那只鸡,原本被雨水淋得发蔫,此时突然疯狂扑腾起来。

哗啦啦……

与此同时一片雨水被风吹着淋到刘顺脸上。

他忙不迭抹了下被糊住的眼。

再匆匆将眼睁开时,棺材板上那女人已不知所踪。

鸡也依旧瘟糟糟地蹲着。

唯有叫魂声和大毛娘的哭声依旧随着那支白茫茫的队伍在风雨里回荡,渐行渐远。

仿佛那陌生女人的出现和消失全是他刚才一瞬间的错觉。

可他分明是看得清清楚楚的,那么一个脸抹得像唱大戏的一样的女人,她轻轻一跳就跳到了棺材板上,白白的鞋面上连点泥浆都没有。刘顺想,他怎么可能看错呢……

不远处,林宝珠在刘顺狐疑的目光瞥来时,将斗笠的檐往下按了按,随后轻轻扯了下身后男人的衣袖,转身往方才那些叫魂者来时的方向快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