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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川烟雨半川晴(69)

作者: 沧海一鼠 阅读记录

红婆婆似笑非笑,“公子,老君沟埋人只需一卷草席便可,”说罢,又抿唇,牙缝中挤出一句话,“还有几个,被我们依法炮制,做成了一缸咸肉,就放在竹楼的地窖中。阿荣,也是看到了那几口大缸,才全然死心,依从了我们。”

刘长秧静思片刻,“这些男人的家人不会追究吗?”

红婆婆哼道,“我们三个要定期指人外出采买,所以......”她摁住眉心,皱纹深得入骨,“当然还有一些,他们......”

“大姐,”彩婆婆惊措无助,走上前,欲掩住红婆婆的嘴,转头冲刘长秧道,“大姐她近几日头风病犯了,难免言三语四,你们千万不要信她的胡话。”

说话间,红婆婆却忽地挣脱她的手臂,冲彩婆婆和移步过来的玉婆婆莞尔一笑,旋即又看向刘长秧,和聚在他身后的高大身影,那些影子堆聚起来像一座高山,能将她苍老的体魄碾压成肉泥。

可是她不怕他们,她知道,普天下的男人,无论老的,壮的,丑的,俊的,全都一样。男人,只有畏惧的时候,才会乖得惹人怜爱。

这个道理,她很早便知,只是那时,她已经很老很老了,老得几乎动不了了,可是变老的这段光阴中,她听了许许多多的故事,许许多多女人们的故事,无一例外,她们都过得不算好。再后来,她衰老得更厉害了,脑袋上仿佛罩着一次膜,看不清也听不清,腿脚都仿佛不是自己的,想指挥都指挥不动了。

这样的一把老骨头,本是只能等死的,可她却多了些不甘心,她很想再活下去,不管用什么形式都好,就这么,活下去。于是开始对旁人讲自己的故事,她觉得她们都没听懂,一个耄耋老妪,一些断断续续没头没尾听起来像天方夜谭的故事,谁会懂?谁能信?

可这样的话讲多了,老天仿佛也听到了,于是有一天,她看到了自己,一模一样的自己,立在竹楼的一角,在静静地微笑。

“公子,”红婆婆又斟一杯酒,自饮了,把酒杯倒转过来,晃了几下,冲刘长秧笑道,“全喝完了,你是不是......是不是该祝我天保九如,万寿无疆?”

四下一片寂静,所有人似乎都被红婆婆疯狂的举动震住了,包括玉婆婆和彩婆婆。

只有刘长秧神色平静,朝后退出一步后,目光直落到红婆婆混沌的眼睛中,那里,冰雪消融,露出原本的底色。

“晚辈,祝婆婆春秋不老。”

他说着举杯,嘴唇尚未沾到杯沿,眼角就瞥到有什么东西在红婆婆袖口处一闪,于是动作一滞,却并未出声,仍将那被酒饮尽了。

“春秋不老,”红婆婆念出这四个字,凄然一笑,“终究是南柯一梦罢了,终须醒的。”

最后这几个字是对玉婆婆和彩婆婆说的,她望着两个妹妹,忽然提起手来,将剪刀的利刃完全没入脖颈。

风起,从大敞的门窗中送来淡淡香气,外面圃园中,花影摇曳,像招魂鬼手,欲将一切秘密掩埋。

“阿姐......”

彩婆婆的声音穿透寂静,在竹楼中炸开了,她扑过去,抱住红婆婆的尸身,晃了几下后,却见更多的血涌了出来,沾湿她的衣摆。

这件衣服是阿姐给她做的,团花褐缎上,绣着一对猫蝶。

“阿姐......”

阿彩尖利的声音彷如哨鸣,她抬头,看前面的道道人影变得模糊,融在一起,像一片忽浓忽淡的雾气。只有一样东西是清晰的,一把放在桌案上,用来切瓜的刀子。于是她放下红婆婆的尸身,朝那柄一扎来长的小刀扑过去,死死握住刀柄,刀尖对准前面凛凛剑锋。

以卵击石吗?或许吧,不过她不在乎了,只是她不明白,阿姐为何忽然如痴如癫至此?

脑海中闪过一道白光,彩婆婆猛地想起一件事,不禁浑身的血都凉了,她抬头,在人群中寻找那个人,终于触上他的眸子时,干瘪的嘴唇却颤抖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堪堪道出几个字来,“信......是你......”

身后忽然扑来一片热浪,红光闪耀,玉婆婆的笑声夹在光和热里,随白烟一起袅袅飘向上方。

彩婆婆回头,眼睛中瞬时被火光填满,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火人,手握两支烛台,点燃了所有可以点着的东西。

“大家一起死啊,为阿姐陪葬......”玉婆婆狠戾地咧开嘴角,火将她的头发烧着了,她的脑袋现在就是一个冒着火的球,黑烟滚滚,灰烬在周围飘扬着。

“死,一起死。”彩婆婆跟着姐姐一起笑,丢下手中的刀,把面前的烛台和酒壶全部推倒,火苗于是顺着酒水泼洒出去,刹那间便点着了整张桌案,卷上窗台,爬满竹楼,劈啪作响,像在演奏一首杂乱的乐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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