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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意风流(293)

幽州百姓背后议论:何谓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只消看看今日的霍家便能够懂得了。

霍荀一早起来便听见了外面那喜庆的喧哗声,他年岁大了,身体本就衰弱,一听要迎来送往更是懒得动弹,他并未出席寿宴,只让小辈们尽情玩去。午觉睡醒后,满脸喜气的侍者端着一盒福寿锦走进来,对他道:“老祖宗,先生到了。”

“什么先生?”

“是大公子找来的替您写传的先生。”

霍荀这三年间实在老得不成样子了,连记性也变得一塌糊涂,早上的事情睡个午觉便又全都忘光了,侍者早已经习以为常,轻笑着道:“老祖宗您忘了,早晨您说身子不适,不出席寿宴了,大公子来请,您发脾气骂了他一通,又说近来许多往事都记不清了,大公子便说,他去请个写传的先生来,将您这一生的故事都记录下来,将来递入守藏阁编纂成史。”

霍荀想了半天,似有这么个事,“他这么快便把人请来了?”

侍者替他换上新的衣裳,“大公子孝顺,将您的事看做第一等大事,听说请的是位远近闻名的大才,正好您不爱出门,来个人陪您聊天解解闷。”

“他倒是有心了,把人请进来吧。”

“是。”

侍者应声退下去,过了一阵子,有脚步声自远及近传来,隔着一扇山石屏风,响起个年轻人的声音,“晚辈见过并候。”那嗓音听着像是山中的溪石流水,清澈平和,不卑不亢,能听出来是个有涵养的年轻人。

霍荀有些意外于这来者如此年轻,问他道:“先生自何处而来?”

“雍州。”

霍荀这一觉睡到了傍晚,比平时更多几分疲懒,听到这个熟悉的州郡名,拂过袖子的手停了下,然后才慢慢捋了下去,低叹道:“雍州啊,是贵客。”

年轻人察觉到他的默然,道:“今日幽州府嘉宾满座,霍将军请来不少老大人的故旧,老大人不愿出门见见吗?”

霍荀道:“罢了,都这一把岁数了,哪里还有何故旧可言?你让他自己瞧着办吧。”他看向远处窗外那株郁郁苍苍的千年古树,秋日快到了,树叶开始泛黄,远处寿宴上敲锣打鼓的声响不绝,夕阳下枝头的鸟雀四处飞散,他看了会儿,叹道:“老而不死,是为贼也,等哪天全都看不见了,便是真的常清静了。”

霍荀虽然老得神志都快糊涂了,那一刻望着夕阳西下,眼中却久违的流露出一两丝清明,他忽然就记起了自己下午睡觉时做的那个梦,他刚刚好像是在梦中见到了年轻时候的卫盛吗?三年多来,这是他第一次梦见卫盛,对方站在轩窗前,用那双黑色的眼睛凝视着自己,却一句话都没有说。

霍荀陷入了一些略久远的回忆中去,年轻人也不打扰他。

“广侯卫盛,曾是并侯的故人吧?”

一句话打破了房间中的平静,霍荀意外地望过去,“你听说过广侯卫盛?”广侯卫盛,愍怀太子的岳父,卫太子妃的父亲,皇长孙赵乾的外祖父,那可是将近上一代的人物了,在广阳王府没覆灭前他统治了雍州快二十年,寻常这个年纪的后辈,恐怕连广侯这个名字都没听说过。

年轻人道:“只是略听闻了一些老将军的事迹,并不甚了解,听说他与并侯曾是性命相托的知己好友,并侯前半生的故事与其紧密相连,若是要写传,怕是略不过去这位故去的老将军。”

霍荀本来并没有多少闲聊的兴致,这个年轻人提起卫盛,竟是正好应了他的那个梦,令他心中一阵触动,难得有了聊聊的兴致,道:“广侯啊,他是位忠厚长者,我与他是少年故交,这一晃四五十年都过去了。”

霍荀仔细回想了一阵子,慢慢道:“那一年我在永阳原上遇到了马贼,他出手救下了我与我的幼弟,互报姓名后,我们结伴前往盛京述职,一路下来,我们互相认为对方是难得的英雄人物,第二年,他去江城做都督军事,正好我也去江城就职,重逢后我们交谈甚欢,很快便结为知己,他年轻时有一副热肠,我们曾作下约定,来日共同耕耘西北,匡扶汉家社稷。”

霍荀的眼神悠远起来,那一年江城街头的小酒肆中,两个刚刚担任武职的少年彻夜长谈,喝光了十几斛酒,自那一夜后,西北开启了将近四十年的联盟时代,昔为友者永为友,谁也不知道,雍州与幽州这牢不可破的政治联盟,最一开始只是源于两个少年的惺惺相惜,他们在酒醉后大发狂言,发誓要建立一个强盛、统一的大西北,一起来对抗这个由士族豪强完全把控的世道,去建立属于自己的千秋功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