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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事如意(321)

“不是,”何意收笔,笑着解释,“写了一堆废话,这种叫家信。”

同事带着他的家信回到基地,帮忙寄出。

何意知道,贺晏臻收到信后一定会慢慢看。雨吸。这一纸家书是他日常生活和感触的絮絮低语,并不适合在电话里讲,那样太矫情,也太容易忘。

又六个月后,何意结束了自己的第一次任务。他跟同伴一块回到营运中心,同伴选择回国休息,等待日后闲暇时再接任务。何意与之相反,他在基地短暂修整后便接受了第二次紧急任务的派遣,去支援南苏丹的一处医疗点。

平安信写好一封又一封,有时上面只有几句话,有时则是一张风景的速写——何意跟一位在后勤工作的画家兼工程师学会了画画,看着还挺像那么回事。他还跟当地人学会了部落语言,这些非物质文化遗产的非洲土语,也被何意用拼音记在了每封信的末尾。

他还在信中画了自己的自画像,将皮肤涂黑,头发画长。那个总被当做高中生的面嫩白皮小医生,被非洲的太阳烤成了小麦色,皮肤有风吹日晒的痕迹,眼神中可见悲悯,却不再有忧郁和自怜。

他怎么会忧郁呢?何意心想,在南苏丹面对大规模伤亡事件时,在来不及清理的尸体中为存活者治疗,在医疗点遭到袭击紧急撤离,以及随团队出发前往索马里,听到一句句的“Be safe”时,他哪里还顾得上忧郁。

“舍弃富裕舒适的生活前往救援,这使得很多人夸我们为上帝,或者斥责我们是好管闲事不负责任的傻子。可我们都不是。我们只是凡人,试图疗愈凡人,同时也被凡人疗愈。”

何意能感到自己内心深处的东西已经彻底被改变,每次结束任务后,他都会有一段时间的休整。他回国了一次,也去看望过史宁和张君。

在他参与的第二个年头,他在一次活动中见到了梁老师。

那是一次由有关抗击Noma病的慈善活动,项目组织方势力强大,参与者既有世卫组织的官员,也有国际明星,医生教授,科学家和医药公司。

贺爸爸所在的公司参与了这次慈善活动,捐赠抗生素给合作医院。梁老师作为家属参与了慈善晚宴,与应邀参加会议的何意擦肩而过。

两个亚洲面孔彼此多留意了一分,几乎同时停下脚步,转身回望。

梁老师难掩脸上的错愕,她一时间没敢认,直到何意冲她颔首微笑,她才惊愕地收起无措的表情,露出社交化的微笑。

那一刻,何意立刻明白,贺晏臻当初所说的“梁老师很挂念你,她为当年的事情感到后悔”,全然是安慰自己的谎话。

梁老师已经面带笑容地慨叹起来:“真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你。你这是……”

“我曾参加过有关Noma病的项目,这次替一位同事来作报告。”何意笑着回答,又指了指前方的人员,礼貌示意,“抱歉,梁老师,我的同事正在等我。祝您有个愉快的夜晚。日后有机会,一定去您府上拜访。”

他彬彬有礼,眉眼坚毅自信,举手投足也够绅士做派。

梁老师点点头,等何意走后,她才想到,何意根本没有问她的地址。说是再见,其实并不打算再相见。

“晏臻,你们是在一起了吧?”当晚,梁老师忍不住给贺晏臻发信息,问他,“我见到了何意。我感觉……他变了很多。”

她记得当年满怀孺慕之情,会特别在意她情绪的孩子,也记得当年的那场误会。

可这次见面,何意看她的表情竟然如此平淡,平淡到像是在看陌生人。

贺晏臻回信息是半小时之后。他回:“是的。”

梁老师几乎立刻追问:“他是不是对当年的事情还有怨气?”

“这个……我不能替他给出回答。”贺晏臻道,“但以我的了解,答案应该是否定的。比起怨你,何意现在,更可能是拿你当做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梁老师:“……”

何意在信里说过,他在不同地区见到了不同的阶层划分的标准,这个国家的上等人,去了他国可能是二等公民。此地被歧视的人,换一个地方又会成为高高在上的优越者。

这种阶层分化跟社会财富有关,他无意研究社会学,也不打算改变别人的认知。但他自己完全可以做一个独立、清醒、有自己观念和标准的人。所以那些曾仰望的和高高在上的有钱有权者,在他眼里,都是毫无关系的过客。

也正因此,贺晏臻不再担心如何修复何意和梁老师之间的关系。他只专心于自己的事业。

眼见一年又过,贺晏臻在刑辩所成绩斐然,主任欣赏他的专业技能和过人的胆气,又将投简历的律师名单给他看,让他从中挑选一位做助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