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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芜姜(244)

帐篷内光线有些昏蒙,行军榻上躺着一名修长的男子。精悍的上身缠裹着纱布,下着一袭黑蓝色缎料长裤,正兀自闭着眼睛昏迷着。那墨发沿肩披散,依稀可窥见英挺的五官。

四年未见,昔日不可一世的桀骜似乎沉敛了许多,此刻周身散发出一股成熟稳健的迷人气息。不似当年她初遇见他之时,那时还是个二十出头意气风发的冷傲将军,在水边把她救起,忽然往地上一放,看都不看她一眼便欲打马离去。追上他问:“嘿,你叫什么?”“萧子孑。”冷淡地抛下一个假名儿,咯噔咯噔头也不回。她的一颗心便也随着他的背影被牵走了。

蒋鸢在门边顿了顿,默默吸一口气走进去。

婢女正在给萧孑受伤的胸口涂药,看见她到,连忙站起来躬了躬身:“郡主。”

蒋鸢做了个“嘘”的手势,示意她不必多礼,径自走到萧孑的榻前坐下。

萧孑受了很重的伤,肩背多处负箭,尤其靠近右肺处被刺了一剑,失血甚多。大夫说那一剑若非险险地刺偏,恐怕这条命根本难以救回来。

她是在去西关搬救兵的途中恰巧路遇的萧孑。

目下诸国纷争,风云暗涌,大梁有意与逖国联盟,被孤立的楚国开始恐慌,便想往西面延伸,最近都在与渠漓城打战。

父亲求请大梁出兵相助,大梁不肯,她无奈之下只得去找临近的景安城主帮忙。但白跑了一趟,那城虽富庶,然则根本见不到城主其人。回营的途中忽然一骑驰骋的骏马在身畔倒下,她下马一看,马上之人已经昏迷得无了意识,周身都是斑驳的血迹。那冷长的凤目与下抿的薄唇,只叫她看得心脏蓦地一跳,后来便将他救了回来。

昏迷中的萧孑眸底敛着郁光,那如刀削玉凿般的俊容只叫蒋鸢看得有些发呆。

这样久了,心心念念,还以为再也不见。

许是婢女下手略重,他忽然咳嗽了两声,嘴角溢出一缕鲜红。她的心尖儿便跟着痛了一痛,连忙揩着牡丹花帕子擦拭他的唇角。

看到他的肩颈处有一道女子的咬痕,那样深,这么多天了竟还未能消淡。她的指尖微微一颤,莫名移不开眼神。

当年该有多么恋慕他呢?见过一眼便梦牵魂绕。去他的军帐里帮他洗衣濯袍,嗅着他余留的气息、叠着他翻阅过的兵书,都觉得是种天大的满足。却怎样都打动不了他的心,他把她洗过的衣裳扔走了她又捡回来,大雪厚积的深夜她蜷在他的帐篷外一宿等待,他也依旧毫不留情地把她赶走了。

撤军的时候她站在城墙上看,病得形销骨瘦,他明明知道,却一样是头也不回。她还以为他此生一定不可能会爱上哪个女人。

去年却忽然听说,他劫持了八年前被他放走的那个晋国小公主,为了她抛军弃国,情愿浪迹天涯,做一对流亡的比翼鸳鸯。世人都在传说他与那个公主的风花雪月与恩爱浓情,她的父亲便催她死心,叫她不要再等、尽快择婿嫁人,怎么他却又忽然一个人出现在那个旷野里?

蒋鸢问婢女:“他怎样了?中间可曾有醒过来?”

“不曾。”婢女低声答:“李大夫方才说,倘若一直这样高烧不退,怕是过几日就算烧退了,也会影响他的情志……”

“情志?指的是什么?”蒋鸢指尖顿住。

“大夫说,或是记忆全失,什么都记不得。”婢女嗫嚅着。

蒋鸢揪紧的手心却一瞬间舒展开,默了默,平静道:“若能安然醒过来,便烧得记忆全失又何妨?满天下都在追杀他,忘了前程未尝不是件好事。”

一边说着,一边接过婢女的药碗:“换我来吧。”

湿凉的药汁温柔地拭在萧孑伤口上,萧孑紧蹙的眉宇微微舒展。他烧得很厉害,思绪似在蛮荒中群魔乱舞,忽而是夜空下搂着芜姜娇小的身条儿激冽抵缠,忽而又是心如刀绞地把她抛去马背上送走,忽而利箭如密雨般射向自己,他手执胜邪宝剑似修罗厮杀。马蹄在旷野里奔腾,身后肆笑的尤熹戛然倒地,他捂着胸口的伤杀出一条血路,纵向夜的漆黑——

“呵……呵……”沉重而冗长的呼吸声在耳畔回荡,那是濒临生死的自己倒下前最后的喘息。

萧孑胸口不住起伏着,忽然紧攥住蒋鸢的手指:“芜姜……芜姜……”

“子孑哥哥,你怎么样了?”蒋鸢任由他攥着,一声声在他耳畔轻唤。

不是芜姜的声音,手指也不是那个小妞的手感。萧孑猛地睁开沉重的眼帘,模糊中看到一张杏眸红唇的漂亮脸庞,不禁蹙起眉头:“这是在哪里……我怎么会在这里?”

磁哑的嗓音,只听得蒋鸢心弦儿轻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