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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巫(92)

“若是大巫能暂避呢?等到屈巫出奔,被右师擒下,再回宫不就万事大吉?”终于,田恒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他要让子苓避开这个风口浪尖,不论局势如何发展,此刻待在宫中,都是极其危险的。最好的办法,就是出宫!而且要借华元这个右师之手,安安稳稳离开宫廷,暂时躲起来。也未有如此,不论下面局势如何发展,都有应对之法。

而这一番“劝告”,已经彻底让华元把自家安危和屈巫的出奔联系在了一起。只要他不想失了权柄,就会拼命拦截屈巫。屈巫被俘必死无疑,如此一来,也能让子苓安心。那时,是走是留,就看她的心意了。

一个真正能保命的万全之法。

此话出口,来人的心思,华元便已猜出。然而此刻,他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了,向氏突然偃旗息鼓,本就古怪,还是要仔细计较方可。

想到这里,华元郑重道:“吾速派人去查,还请田郎转告大巫,稍安勿躁,静待佳音。”

第77章

日头西沉,天光尽没,屋中燃起了火烛,楚子苓却依旧坐在窗边,目不转睛望着外面黑漆漆的院落。已经过去一个多时辰了,如此等待,足能耗尽所有耐心和勇气,更别说还要误信歹人的煎熬。饶是如此,楚子苓的心境也比在宫中时好上许多。

她是华元政治同盟中的关键角色,是巫祝重用举荐的官巫,还一手“解决”了君夫人和世子的心头大患。如此深入的卷进了宋国朝堂,她已不像当初那么脆弱。然而这些都是其次,更重要的是,田恒并未慌乱。

只要有田恒在,总归有解决之法。楚子苓并未发现,这抹隐藏在潜意识中的依赖,她只觉得,事情还有转机,不能慌乱。

又等了半刻钟,院外突然响起了有节奏的马蹄声,楚子苓一下坐直了身体。他回来了!

果不其然,片刻后,那昂扬身影穿过暮色,大步走入房中。光焰摇曳,驱散了所有阴霾,让那张面容愈显沉毅。

“我同华元谈过了,他会助你离开宋宫,先避过风头。”一进门,田恒就把最关键的东西说了出来。

竟然能出宫避难,楚子苓不由道:“华元能做到?”

“他必须如此。”田恒利落坐下,向楚子苓解释起了现今局势,“林止在你第一次出宫诊病时冒出头来,十之八九针对的是华元。若是暗子探知了你的身份,传回楚国,引得樊姬派人问罪,华元首当其冲,避无可避。为了自保,他必须保你。唯有让先你避开,再擒下屈巫,方能洗脱罪名。”

“你说动了华元对付屈巫?!”楚子苓猛地睁大了眼睛,这可是她万万没想的!

田恒一哂:“华元其人喜趋利避害,却也有几分胆量。这法子正中软肋,他如何不听?”

华元平日长袖善舞,颇为狡诈,然而胆子也着实不小。若非有如此,他岂敢在楚军围城时,孤身潜入敌营,威逼公子侧,让楚王退兵?

擒拿出奔的屈巫,对旁人而言是需要三思的大事,对于华元,不过是可以利用的机会。这个饵,他必然会吞。

“那若是屈巫不逃呢……”越是临近关头,楚子苓心中越是担忧。万一自己的“记忆”出现偏差,或者历史突然改变,屈巫不再出奔呢?

“因而才要出宫。”

“啊……”楚子苓彻底明白了过来,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出宫避祸。也唯有如此,才能做到进可攻退可守。若是华元抓到了屈巫,自然万事大吉,她仍可回宫任职;若是屈巫改了念头,并不出奔,她也能尽早得知消息,提前出逃……

一个环环相扣,全为自己打算的计划。

这一瞬,楚子苓胸中腾起热潮,几乎难以自己。绝境之后,竟是柳暗花明,怎能不让人欣喜?

田恒看到了那张白净素颜上的喜悦,唇角也微不可查的挑起,但是出口的话,仍就持重:“林止既然不见踪影,敌人定是有了谋划,此事还要看华元运作。这两日你诊病时,也万万小心,不能留下疏漏。还有宫中,也要谋划一二才行。”

压下心底起伏,楚子苓低声道:“我会小心。这次都怪我轻信歹人……”

若非她救了娇娘,还应了林止的邀约,又岂会这么快暴露身份,让他们陷入危局?

田恒却摇了摇头:“那人狡诈,连我都被骗过,怪不得你。”

事实上,子苓已经是难得的谨慎,就算之前心怀恨意,也未曾冒然行事。只是林止那厮比旁人还要狡诈几分,还以妹妹作饵,让人防不胜防。

况且,有些事田恒也不愿言明。他是乐见子苓出宫的,与其待在深宫,苦苦挣扎,还不如让她安安稳稳待在自己身边。那日的泪痕,似还印在心间,他怎忍心再看她无声落泪。如此,再好不过。

有了这番安排,第二日,楚子苓照旧坐诊,诊毕就直接返回宫廷。出宫可是大事,还不知华元要如何安排。

谁料仅过了两日,宋公便招她觐见。

“蒙邑似出现了疫病,情况不明。寡人有心请大巫前往,不知可否?”宋公注视着面前巫者,心中十分复杂。

陈姬之事,让他极是难堪。谁曾想爱妾竟然怀了不详的妖物,还被取了出来。若是当时不闻不问,让她难产而死,岂不能遮掩一二?可不巧,亲自求上门的,正是他本人,这事就愈发让宋公不悦,连带对楚女也生出几分芥蒂。

如今华元提出蒙邑出现疫病,顿时让他寻了个台阶。蒙邑可是他为公子时的封邑,如今还有不少亲信经营,若是出现了疫病,当做法驱疫。如今有楚女这个司疫,派去打理岂不更好?一来能卖好国人,二来也能让这女人暂时离开。也许等到瘟鬼散尽,他也能忘怀之前那事了吧?只是深入疫区,还要先问过为好。

疫病?楚子苓一惊,旋即想起了华元,不知是真有此事,还是他设计来,让自己避祸的。不过无论真假,这都是绝好的机会!

楚子苓立刻俯身:“吾为司疫,自当亲至除疫。”

宋公的眉眼这才舒展几分,又道:“既是出行,当让祝史占之。”

春秋时几乎事事都要占卜,这种前往险地,驱除疫病的大事,自然也要先占卜才能成行。楚子苓心情却有些忐忑,巫祝不像是宋公,这种事怕是瞒不过的,若是她不想让自己离开,从中作梗,该如何是好?

然而就算担忧也没法抗命,楚子苓跟在宋公身后,来到了巫舍。问明来意,那老妪极深的望了楚子苓一眼,便取出龟甲,用火灼占卜。

一股燃烧角质的焦糊味道,弥漫在大殿之中,咒祝声声,青烟袅袅,所有人都屏气凝神,静待结果,唯有楚子苓轻轻握住了拳头。

巫祝已经知道了,她会如何开卦?

“咔”的一声,轻微裂响打断了咒词。巫祝从火中取出龟甲,细细看了起来,过了许久,方道:“素履,往,无咎。”

宋公赶忙问道:“可是吉兆?”

“轻车前往,大吉。”巫祝放下龟甲,抬眸向楚子苓望来。

似被探照灯惊到的鹿儿,楚子苓僵在原地,一时竟无法闪躲。她是学医的,自然学过《易》,巫祝所言的几字,哪是“轻车”的意思?那分明是“履卦”第一爻,初九阳爻居下,《象》曰:“素履之往,独行愿也。”

此卦言独行其志,言安于本心,唯有摒弃荣华富贵的引诱,一本初衷,方能避除灾祸。

然而巫祝,正是那个一门心思,让她摒弃“本心”的人。她教她何为欺瞒世人,玩弄生死;教她只尊神鬼,攥夺权柄。是她扶自己登上了现在的位置,成为人人敬畏的大巫。谁料当自己将要出宫,竟送来了如此一卦!

她知道她要走了,她甚至没打算让她回来。这一刻,楚子苓眼中热意滚动,也许自己的心情,从来没能瞒过那双利眼。她看着,指点着,纠正着,却在最后的时刻,用一片龟甲,一句卦辞,给了她退路和忠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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