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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郡谢氏(72)

作者: 李暮夕 阅读记录

“否。”沈约容的笑容中含了一丝狡黠,“请用《论语》中的原句回答。”

元修怔在那里,神色有些凝滞。四周也渐渐安静下来,沈约容本为这难得的露脸机会而感到欣喜,此刻却有些后悔了。

但是此时骑虎难下——她脑中灵光一闪,忽然转头,对秋姜的方向笑道:“这是谢家三娘子不日前和奴家信口一说的,其实奴家自己也不清楚,也不知有解无解。解铃还须系铃人,就让三娘为我们解惑吧。”

元修得了台阶,脸色才略微缓和,对秋姜温和道:“三娘,既然是你出的题,那便由你来解答吧。”

众目睽睽之下,秋姜只得避席起身。一抬头,便见沈约容略带讽刺地望着她,仿佛伫定她答不出来,就等着她当众出丑。

秋姜目不斜视,缓缓道:“《论语·学而》有言:‘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仁只本也’。”

众人恍然,纷纷击掌。

元修眼前也是一亮,不由刮目相看,笑道:“不孝不弟,是以如二君,故《左传》之书曰‘郑伯’,亦不言‘弟’,是为了出言讥笑其二人。修与诸君如今算是见识了,三娘高才,当比之昔年晋时才女‘咏絮谢道韫’。”

“令姜德才兼备,三娘才疏学浅,怎可与之相较?邸下谬赞,三娘愧不敢受。”

元修道:“三娘子太过自谦了。”

沈约容脸色煞白,不过,此刻没有人注意到她。

酒过三巡,原本有些拘谨的人也开始肆无忌惮起来。此刻有人提出异议:“每一轮若都由邸下来出令,未免有失公允吧?”

元修回头对那士子笑道:“子衿兄这是谴责在下投机取巧,故意避之?那子衿兄觉得,该如何行令?”

这头顶小冠的士子拍着膝盖大笑:“当然是每次由上一任答令的人继续行酒了。”

此举获得众人的认可。这样轮流行令,更能激发众人的热情。元修也觉得无妨,转身回来将酒樽递给秋姜:“那便有请三娘了。”

“却之不恭。”

身侧马上有两个婢子为她搬开屏风,待走出,又无声地将其合拢,俨然训练有素。秋姜端着酒樽走下去,一一劝酒,女郎席位上一时竟无人不敢不饮尽,似是怕于她出题,以至出丑。

到了沈仲容案前,秋姜举樽道:“四娘子,请——”

四周皆知两人龃龉,都传来玩味的目光。沈仲容心气甚高,不堪忍受,起身道:“四娘惭愧,不能再饮了,请谢女郎不吝赐教。”

秋姜把玩着那酒樽笑了笑:“不敢,玩玩罢了。素闻江左沈四娘通读四书五经,三娘便请教一下。《庄子·知北游》有一言曰:‘非唯无不得化而为有,有亦不得化而为无矣。是以夫有之为物,虽千变万化,而不得一为无也。不得一为无,故自古无未有之时而常存’。四娘子以为然?三娘与令姊不同,这题目,不拘泥于任何书籍典故,请畅所欲言。”

沈约容的脸渐渐涨红。倒不是她不懂这句话,而是不知该怎么说。

此句是晋时玄学家郭向所注释,以此来论证历代皇权制度的合理性。他认为万物应顺其自然,即一个人生来就有自己特有的能力,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应该对其加以拘束,强迫他做不属于他该做的事情。

她虽然读过《庄子》,但主要精读四书五经,平时并没有花太多功夫在这些玄学的论述与辩证上。不说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说得不好,也是要有□□烦的。

虽然北魏政治开明,不少名士将抨击朝政当做家常便饭,但那是名士,她只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幼女。

气氛有些凝滞。众人心道:这谢三娘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这题目说难不难,但绝不是能轻易回答的。

“传言有误。沈氏二容,不过如此,不足道哉!”下面有人窃笑,沈仲容脸色紫涨,忽然端起酒樽,一连饮了三樽,躬身一礼,“四娘惭愧。”

秋姜道:“三娘不早便说了,不过是玩乐罢了,四娘子不用放在心上。”转身劝酒下一人。

这次轮到博陵崔氏的女郎,年岁比秋姜还小,起身的时候,神色还有些怯怯的。满以为这次也要出丑,秋姜却笑道:“既然四书令与诗赋令都行过了,三娘便出个楹联吧。女郎听好‘松下童子立’。”

对方一愣,不假思索便接道:“庭上鸟雀鸣。”

秋姜笑了笑,将那酒樽递给她:“娘子请。”

众人恍然——这差别待遇。

崔氏女郎郑重地福了福身:“多谢谢女郎。”

秋姜佯若不知,笑了笑,回身归座。这一轮轮的行酒下来,各种玩法也玩遍了,渐渐失了兴致,又有人提议一种新玩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