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那一月,你我正年少,风华正茂,你是帝后最疼爱的幼子,剔透如宝玉,单纯善良,是所有人都宠爱的少年……明烈太女若是高高在上的骄阳,让他们所有人仰望倾慕,她身边那个唤作灵娘的少女,就是天边的浅浅弯月,却拥有同样让人侧目的智慧,更可亲温柔,成为你我这些宫中少年的小姐姐。
那一年东宫初雪,幼时我第一次进宫拜见姑母,即使连剑都扛不动,却自恃将门少年,不愿与纨绔的小小皇族子弟们为伍。
寂寥一人,却在雪中小亭里遇见那梳着双环髻,不到十岁的小小少女,见她似一个长辈一般贞静地含笑指挥着宫人们,悉心照料着满园乱跑的皇亲子弟,从容自若,无不周到。
便已经是怔愣,她见我孤身立于雪中,含笑招手,温柔大眼完成天上下弦月的模样,那一刻我便知道从此心中藏了一双眼,眼眸明丽,睫毛纤长,乌黑的瞳子里盛满干净温暖的笑容。
“而那时……也是你我的初见,你被她抱坐在膝头,吃着水晶桂花饼子,桂花落得满身都是。”南国公低低地笑。
廉亲王阴沉的神色里,闪过一丝茫然与复杂。
“那是你我还有她三人的初见,大约,你是不记得了。”南国公轻声道。
可是,他记得。
记得每一个瞬间,记得她明媚的笑颜,记得她教他们念四书,记得她教他们学兵法。
记得那些年每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少年的笑闹,追逐,女子坐在树下一手握书,一手端着他们爱吃的点心。
那一年,春日的迎春花开得正好,连冬日凌冽的寒风在他们的眼中都是明媚的。
他是骄傲的,苦读兵法,勤习武艺,想着要像宸王一样,十七岁便能建功立业,闯出自己的天地与封号,甚至愿意投身宸王旗下,为其驱策。
如此,便可以不依靠家中荫庇和姑母的疼爱,也能向苏家求娶他们明月一般名动朝野的大小姐,成为苏夫人满意的女婿。
可是,他还没有等到自己建功立业,挣来封号将名那日,便迎来了那个女子的喜讯。
他知道那个女子一贯疼爱坐在她膝上长大的水晶一般的尊贵少年,所以,他也接近那个少年,愿意与她一起疼爱那个最小的弟弟。
可是,谁能想到,那一天,他会听到——心上女子与他视若亲弟的少年的婚讯。
是的,婚讯。
他们都已经长大,不再是当年的稚嫩孩童。
“所以,你是从一开始就觊觎她了,想要从我这里夺走她,可笑的是,只有我不知道!呵呵……。”廉亲王发出一种古怪的笑声,笑声里满是讥讽与凄凉。
“不是的!”南国公梭然拔高声音,再次打断他,随后却又慢慢地放缓了声音:“我,从未想从你这里夺走她,因为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她与你原来早已从你出生那一刻,就定了亲,在她心中,照顾着你,因为你是她认定了的夫婿。”
苏家那位才名满天下的嫡出大小姐,作为明烈太女身边首席幕僚培养长大的女子,未来的帝国女相,又怎么会因为他这倾慕,而放弃自己的夫婿,转投他人怀抱?
“她知道我的心意,可是那又怎样,你永远都不明白,那种忽然明白,所恋慕的人,永远不会回头看你的感觉,是何等的无奈与黯然,甚至绝望。”南国公仿佛陷入了过去回忆,呢喃自语,声音里带着一种难以释怀的惆怅与隐痛。
“绝望么,我当然明白,我坐在这里,难道就不是绝望了么?”廉亲王低低地、讥诮地轻笑。
南国公却摇了摇头:“御庭……你不懂的,我虽然倾慕着灵娘,可是我从未曾想过要从你这里抢走她,我也抢不走她。”
那个女子,随了她效忠的主君——明烈太女。
明明就是宛如明月一般柔和睿慧的女子,却性格坚韧到刚烈,认定的信念与信仰,认定的人和事,绝不会更改。
“灵娘从一开始就认定了你是她的夫婿,我怎么能抢得走……我只是……默默地守着她,虽然她终究不是我的,但只要她幸福就好。”南国公低哑地道。
甚至为此,他同意了姑母的建议,娶了苏家二房的女儿,尽力对那个羞涩多病的女子好,因为她是灵娘的堂妹。
他不希望她心存忧虑,所以便做到最好。
“我原本以为,这一辈子就这样了,我一直以为我是武将,总有为这太平盛世马革裹尸那日,若哪日魂归,能见你和她白发苍苍的那一刻,儿孙满堂,还能于树荫下禀茶一盏,在我坟前送我一盏清酒,便够了……。”南国公捂住眼低低地笑,笑声也变得有些冰冷到凄厉。
“谁曾想,连这样竟都是奢望!”
烽烟起,朝堂上风云狰狞,他敬仰着的男人,竟然是地狱之魔一样的男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带来了那些腥风血雨将他们的太平盛世一瞬间打碎。
所有人都陷入了风雨飘摇里,无数人的梦与命都从此支离破碎,不复存在。
被血与火燃烧殆尽仿佛从此成为所有人的宿命。
烈阳与黑暗的斗争,陷入了白热化,朝堂之上,天下之大没有人能逃脱。
位于权力中心的烈阳身边的那一轮美丽的明月首当其冲,执掌光明之旗,女中诸葛,万事岂能不与主公筹谋。
十数年如一日,腥风血雨,刀光剑影,明枪暗箭,成了所有人。
谁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每一个人都改变了模样。
而他也曾小心翼翼地暗中一直护着灵娘的安危,然而还是没有挡住她被掳走。
当然,他也是第一个发现她失踪的那个人。
底下人一通报,他便似没了理智,奋不顾身地追踪而去。
“我以为是我追踪的功夫了得,能将她救回来,我以为我抓住了她,却哪里想到……一切不过是宸王的陷阱……连那个来通报我消息的人,都是宸王安排好的!”南国公自嘲地笑,有些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
仿佛那里还有握住那女子柔荑的触感。
宸王早已摆下龙门阵,等着他自投罗网。
“你不是钟情她么,那就想法子让她改旗易帜,效忠于本王,本王不但饶了她一命,还让你们做对野鸳鸯,如何,本王可仁慈?”那眉目精致美艳到恶毒的男人慵懒地坐在他监牢的王座上,居高临下地对他们露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
她自然是拒绝的,他也自然是不同意的。
于是,宸王‘宽厚’地给了他们五日考虑的时间。
他和她被关在相邻的牢房里,他们还暗自交换着信息,策划着逃离。
他们一直那样谨慎小心,甚至不敢动宸王给的水与饭食,可那又如何。
第二日空气里的异香燃起,自己血脉涌动的那一瞬间,在她被剥光了衣衫,捆住手脚与封住嘴唇扔进他监牢里的那一刻。
他忽然绝望地明白了自己踏入了一个怎样陷阱。
“好好地享受,这是本王给你的一点小甜头,小飞烟,你不是很喜欢你的小姐姐吗,为何要将自己看上的东西让给一个比你更脆弱不堪的人,喜欢的就去抢,不是么?!”男人抬手挑起正在努力克制*痛苦到抽搐的他的下巴,笑得恶意满满和……蛊惑。
“瞧,本王还是比较喜欢那个一直用仰慕的目光看着本王的小飞烟,跟着本王,你会有拥有一切。”
……
那个集天下之大恶于一体的男人的的声音宛如有魔力,穿透了他的耳膜。
同那种恶毒的香气一起,彻底地击碎了他的抵抗。
他拥抱了那个自己求而不得的女子,即使,那并不是他的意愿;即使他明明知道,从此再也回不了头。
宸王拥有了他的把柄。
即使这件事,他也是受害者。
可是,事实不可更改——若他与皇子妃有了苟且的事传出去,灵娘如何自处、御庭如何自处、他要如何自处、南后如何自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