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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玲珑【三卷】(6)

卿尘起身倒水给他,说道:“见效太慢,否则你也不用烧了一夜才好。”

那人就着她的手上喝了水,她问:“还要吗?”见他摇头,便将杯子收好,她心中黯淡,不想再回头面对沉默,便走到琴边:“你若不嫌吵,不如就听我练琴?”

“佳人抚琴,岂会嫌吵。”那人道,看起来精神尚好。

卿尘坐在琴前,拨动几下丝弦,抬头看向窗外,缓缓理韵,一声悠扬的琴音应手而起。

曲调低缓,沉远平旷,她弄弦随意低唱:“数尽江湖千万峰,无极浩瀚吾心胸,走遍中原到南疆,看我大翼展雄风。魔道崎岖路难通,明日青山又几重,人生运命各不同,但求屹立天地中……”平川策马,天高地广,如吟如诉渐渐铺展。

忽而,原本平缓广阔的弦下隐隐生出金戈剑影,气势逼人:“誓死奔雷,威震山河动,剑如白虹,出鞘追元凶……”

霸气正浓,却化作绕指丝柔,随着她清缓的嗓音透出深情无限:“也有情深处,何必相约再相逢,自古英雄多寂寞,将相本无种……”

柔情过后,风起云涌,琴音再变,豪情随歌而起:“好男儿莫错过青春,看风云再变,彩云飞扬!”

曲终弦收,余音袅袅,轻绕在窗前明淡的阳光中,浮沉微动,悠悠散去。此歌此曲总让她心生不能淡去的悲远苍凉,她默然坐在琴前,一时间四周寂然无声。

却听屋外有人道:“好琴!”十一拎着尾活蹦乱跳的鲜鱼进来。

卿尘看他提着鱼凑到琴前,鱼的腥气和滑滑腻腻的感觉就在近旁,忙起身躲开:“快拿走!”

十一故意将鱼拎高,笑她道:“不是还要和我一起去抓鱼吗?怕成这样。”

卿尘道:“活的鱼好玩,死掉的多恶心。”

“哎?”十一道:“这鱼可是活的。”说罢还特意将手中鱼晃了晃,那鱼吃痛,越发挣扎起来。

“鱼离了水,和死的差不多!”卿尘急忙闪开,求助似的看了看榻上的人。

那人淡淡道:“十一弟。”

十一听那人说话,便不再吓卿尘,一耸肩:“算了,有四哥护着你。刚才琴是你弹的?”

“嗯。”卿尘道。

“歌也是你唱的?”十一又问。

“是。”卿尘答,目光中明显在认为他多此一问。

“不错,不像出自女子之手。”十一道:“‘人生运命各不同,但求屹立天地中’,这句写的好。”

卿尘看他道:“我倒喜欢那句,‘自古英雄多寂寞,将相本无种’。”

十一问道:“为何?”

卿尘随口道:“帝王将相宁有种乎?天高地广,人生百年,登临九五封侯拜相人人皆有可能,没什么是命定的?”

此言一出,四道目光落在她脸上,那人的目光不着痕迹的微微掠过,十一却停在她眼中,道:“你好大的胆子呢!”

卿尘微怔,随即不以为然的笑,一双翦水明眸在笑意中风姿清傲:“帝王将相,能者居之,从来都是如此,天命,乃是人为。若天生其才,为何就不能觊觎权位?”

“那君何以为君,臣何以为臣?忠孝又何说?”十一亦笑问。

“忠孝是君王手中暗剑,杀人于无形,有什么意思?”卿尘便笑答:“哪一代王朝的开国之君能算忠孝之人?强者生,弱者亡,强者便为弱者定下伦理规矩,直到下一个强者来取代。不过无论怎样替换,有些是不变的,便如你所说的忠孝,只能说思想的控制实在是最好不过的法子。”她突然看到十一手里还拎着条半死不活的鱼,小心的又往后避了避。

十一倒没有再拿鱼吓她,眼中意味深长:“口气不小,那你倒说说,何为帝王英雄之才?”那人一言不发,只是安静的听他俩你一句我一句瞎扯。

卿尘随意而言:“沉机、师谋、驭人、冷酷、大度……或者还有其他,我只知自古英雄寂寞,待到最后都是高处不胜寒,所以世事公平,英雄要付出代价,不是谁都能做,你就算了吧。”她不忘调侃十一。

十一不以为忤,扬眉说道:“成大事者,需慎谋远虑,处变不惊,识人善用,戒急用忍。”

卿尘侧首看他,故意一本正经道:“嗯?说的在理,看不出你还是个人才,不知做鱼的能耐如何?”

十一“哈哈”一笑,道:“这不是我说的,是四哥说的。就冲你方才那些话,今晚这鱼我做了。”

卿尘等他出去,小声嘟哝:“本来就是你做,我才不动那粘乎乎的东西,不过你做的能不能吃啊?”

一低头,看到那人饶有兴趣的看着自己,她看回去,只能见无尽的幽深,如同一口古井,只有他吞噬别人,由不得人探索他。

看不透,也经不住再这么看下去,她有些不甘心的扬眉将目光避开,追出屋外道:“我来帮忙好了!”

第6章 万里星辰万里心

夜半无人,清风不问人间换颜流年抛却,自在青竹翠色间淡淡穿绕流畅。星光点点泼溅了漫山遍野,花间草木清香万里,浸染屋室,醉人心神。

卿尘悄悄推开门,来到院中,清新的气息扑面而来,依稀风摇翠竹的轻响,反而更衬的四周寂静,叫人连呼吸都屏住。

仍是睡不着,虽然连日都几乎没有休息,入夜之后依旧无眠。

抱膝坐在了横搭的竹凳上,她抬头细细的去数天上繁星,璀璨星光在广袤的夜色上拉出一道宽阔天河,遥远深灿,无边无垠。

夜凉如水,身上缥缈白衣如穿梭风中的云,被夜风轻轻抚动,带着飘然出尘的潇洒。人说每一颗天星代表着一个灵魂,繁星如许,谁能知哪一颗是自己,来自何方,又去向何处?

如今这缕魂魄,究竟是谁?如此陌生的世界,只有她孤零零一个人,面对这样天翻地覆的变化,就像天地突然全部陷入黑暗,没有一丝光线,没有半声轻响,死寂骇人。

这里不属于她,她也不属于这里,一切都弄错了,弄错了,却回不去。

心底的悲伤泉涌而上,几乎灭顶的淹没了她,随之而来的是几近绝望的孤独。

她想念父亲、母亲,一切曾经熟悉的人,甚至李唐。

李唐,她爱了五年的李唐,她的完美同她的世界一起,轰然倒塌,倒塌的干净而彻底。

泪水不期而至潸然滑落,一旦流泪便再也不能控制,她伏在自己臂上啜泣。两日来紧紧压着的那根弦,断了,弦丝如刃,抽的心腑生疼。

啾啾清鸣的夜虫似乎受到了惊吓,悄然收敛回声息,黑夜里一片寂静。

不知趴了多久,她终于抬起头来,突然发现有一片高大的影子落在了她的身上,遮住了温柔的星光。夜色似乎落在了来人的眼中,使那双眸带着令人沉坠的幽深,还有,一种清冷的安定。

卿尘扭头避开,不愿让他看到红肿的眼睛。那人慢慢的在她身边坐下,并不说话。

好一会儿,卿尘闷闷问他:“干嘛不好好休息?”

那人淡淡道:“白天睡足了。”

卿尘也不再出声,不知他站在这里多久了,哭出来才发现,原来人往往并不像自己想像般坚强。

所谓坚强,不过是无可奈何时自我安慰的词语,其与痛苦相连,不离不弃。如果可以选择,她宁愿自己永远不需要坚强。

心中凌乱,唯一清晰的感觉是孤单,她幽然抬头问身边的人:“你愿意陪我坐在这里吗?”

“好。”那人依旧淡声回答,似乎根本未曾考虑。

卿尘眸中透着深蒙黯淡:“你不问我为什么哭?”

那人的目光融进无垠的夜空,用他平淡的声音道:“那是你的事。”

卿尘扭头看他,忽尔有些赌气:“那你干嘛要坐在这儿?”

“这是我的事。”不变的无波无澜。

“那你愿意一直不问为什么,陪我坐在这里吗?”卿尘茫然相问,然而她立刻后悔,却已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