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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之炽Ⅰ红龙的归来(8)

最奇怪的是他没有姓氏,在花名册上他就叫西泽尔。伯塞公学里都是贵族学生,对贵族来说,姓氏是最能体现身份的东西,在公众场合大家都会自豪地念出自己的全名,但西泽尔就只是“西泽尔”而已,好像没父没母。

西泽尔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在温暖的春夏两季,铛铛车是不装玻璃窗的,随时都有清新的空气从乘客的身边流过。眼下正是月桂花盛开的季节,风中渗透着冰冷清冽的滑向,阳光洒在西泽尔那精致而锋利的脸上,零星的粉色花瓣从山坡上飘了下来,落在他的眼角眉梢。

没人陪米内聊漂亮女孩了,米内觉得有点无聊,只得翻个身,望着外面发呆。其实那些话都是废话,米内很清楚西泽尔对学校里那些声名赫赫的女孩EMI兴趣,西泽尔只在意伯塞公学的第一美女,阿黛尔。

但阿黛尔是西泽尔的妹妹,亲妹妹。

三年前的冬天,西泽尔和阿黛尔从翡冷翠转学来马斯顿。人没到,消息先到了,各年级都在议论有转学生要从翡冷翠来。

他们来的那天,学生会派人去接车,很多女孩也要求跟着去。男孩们憧憬着翡冷翠的女孩,女孩们也憧憬着翡冷翠的男孩,马斯顿虽然也是历史名城,但跟翡冷翠相比还只是适合度假的乡下地方,最显赫的家族都居住在翡冷翠,那里年轻的公爵和侯爵数不胜数,嫁给翡冷翠的男孩才能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尊贵的夫人。女孩们对这个翡冷翠男孩很期待。米内也跟着去了,因为好些漂亮女孩去。

那天意外地冷,傍晚的时候飘起了细雪,列车晚点了。为了给翡冷翠男孩留下好印象,女孩们都穿了漂亮裙子和高跟鞋,冻得瑟瑟发抖。就在她们快要丧失耐心的时候,汽笛声由远及近,从翡冷翠远道而来的列车带着浓密的白色蒸汽,穿越群山之后减速进站,缓缓地停靠在月台上。

黑衣的少年从蒸汽中走出,站在空旷的月台上,像是一只离群的黑山羊。

女孩们失望极了。男孩穿着一件简单的黑风衣,没带仆役,也没有佩戴任何饰品,看起来完全不像是大贵族家的孩子。大概是某个破产贵族的孩子吧?这个无依无靠的男孩,带着他同样无依无靠的妹妹来到到马斯顿投靠某位远房亲戚?

那天从翡冷翠来的客人很少很少,虽说是旅游城市,但马斯顿的冬天是绝对的淡季,贵族们都去南海的海边过冬了。男孩孤零零地站在月台尽头,扭头扫视周围,直到确认安全之后才转身伸手到蒸汽里,呼唤说,“阿黛尔。”

戴着白色手套的手从蒸汽中探了出来,搭在男孩的手臂上。穿白色裙子和白色羊绒大衣的女孩从车上跳了下来,她的鞋跟上镶了金属鞋掌,落地时“叮”的一声。

整个世界忽然安静了,那个女孩到来的时候就像是一团光,照亮了阴霾中的马斯顿。

哥哥那么朴素,妹妹却是一位真正的公主,那身真丝刺绣的长裙毫无疑问是东方顶级工匠的手艺,鹿皮雕花的高跟靴子时尚又保暖,头戴着翡冷翠风格的精致小帽,帽子上系着淡蓝色的蝴蝶结,长长的白纱在风中飞舞。

女孩站在寒冷的风中,呵出一口白色的气,下一刻雪花就落在了她长长的睫毛上。

“这就是马斯顿么?真冷啊。”她轻声说。

本没有什么特殊含义的话经她的嘴说出来,就带着一种让人怜惜的意味。

是啊,天气怎么能那么冷呢?谁能忍心把这种玫瑰般的少女送到这么冷的地方来?冻着了她怎么办?她难过了怎么办?她这一生就该呆在阳光充足的暖房里,被人照料,被鲜花丝绸和蕾丝簇拥,这个世界上适合她的城市只有翡冷翠啊!男孩们都这么想,有点痛心疾首,甚至想要捶胸顿足的感觉。

西泽尔脱下风衣搭在妹妹身上,帮她把扣子扣好,摸摸她的面颊,“辛苦你了,陪我来那么远的地方。”

“不辛苦,”妹妹往手心里吹气,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来,“有哥哥在就不辛苦。”

“从地图上看车站到学校还有几步路,我得找辆马车,要走几步路,还能坚持么?”

“可以的,走不动的时候,会跟哥哥说的。”

男孩拎着箱子,和女孩相互搀扶,走在白色的蒸汽和白色的飞雪里,月台上留下两串并行的脚印,男孩的脚印清晰,而女孩穿着高跟靴子,脚印像小猫的足迹。

米内忽然记起几句讲述亚当和夏娃被逐出伊甸园的诗来,“两人手携手,慢移流浪的脚步,离开伊甸,踏上他们孤寂的旅途。从今往后,世间再无立锥之地。”也难得他想起诗来。

“这么看哥哥还是蛮帅的哦!”露露轻声赞叹。

“是啊是啊!”安妮也醒悟过来,“刚下车的时候还没有觉得!”

“安妮你不是也有哥哥么?是你哥哥帅还是那个翡冷翠男孩帅?”

“这种时候不要提我家里的那头猪啦,如果你不嫌弃的话送给你好了,但我要事先提醒你,他是那种会毫不犹豫地抢了妹妹的蛋糕往嘴里塞的谜样生物哦。”

女孩们叽叽喳喳地议论着,脸上带着明显的嫣红。说来也怪,妹妹出现之后,她那黑山羊一样寒酸的哥哥好像忽然英俊起来了。他像是黑暗中的黑曜石雕像,乍看上去黯然无光,而他的妹妹是温暖的灯,沐浴在灯光中的时候,黑曜石雕像会反射出格外耀眼的光芒。

等她们醒悟自己是来接站而不是八卦的,那对兄妹已经站在车站门口等候马车了。

她们急匆匆地追了上去,大声呼喊着,冲着他们招手。西泽尔转身把妹妹挡在身后,眉峰一振,这一刻他忽然变作警觉的野兽,目光凶猛,拒人千里之外。

极少数情况下西泽尔会暴露出这种眼神来,极不讨好,令人厌恶和不安。米内总是想不明白,西泽尔那种聪明人为什么会流露出那么不友善的眼神,直到后来他在草原上和狮子偶遇,狮子站在上风口,冷冷地看着他。米内忽然明白那是宣告领地的眼神,你不进攻,它就不会伤害你。

“我们……我们是伯塞公学学生会派来接站的……”学生会主席露露战战兢兢地说。

阿黛尔愣了一下,无声地笑了,她拎起裙子,行优雅的屈膝礼,裙摆打开仿佛一朵盛开在雪中的白色玫瑰。

几秒钟后,所有女孩都拎起裙子行屈膝礼,男孩们也不得不手按胸口鞠躬。他们来这里本是要迎接一对身份不明的翡冷翠兄妹,后来又怀疑他们只是破产贵族的孩子,最终却像迎接王子和公主那样,用上了最隆重的礼节。

绵绵细雪落在他们身上,男孩女孩们依次报上自己的全名,最后是阿黛尔,她轻声说,“我是阿黛尔·博……”

“来到马斯顿,你已经失去了自己的姓氏,”西泽尔打断了妹妹,“从今以后你的名字只是阿黛尔而已。”

很久之后米内才意识到初见的那次阿黛尔的举动已经表明了自己的身份,贵族们见面的时候,最后一个报上姓名的自然是身份最高贵的人,便如皇家舞会上,公主总是等着名媛们自我介绍完之后才会用从容淡定的声音说出自己那尊贵的姓氏。

你虽然拥有那种天使降临般的妹妹,但其实也很没劲,米内经常教育西泽尔,这样别的漂亮女孩在你看来都是庸脂俗粉,你这一生还能爱上谁?可那又是你妹妹,妹妹就是哥哥的临时财产,早晚是要转交出去的,既然要失去,不如不拥有。

西泽尔总是很淡定地说,米内你知道么?我最佩服你的一点就是,你能用下半身指挥大脑,这真是生物学上的奇迹啊。

过了好一会儿西泽尔也没出声,好像真的睡着了,米内把头探出车外,仰望着碧蓝如洗的天空,电线把天空切成几何形的碎片,天上白云舒卷,一对红隼翻转着飞翔,大约是猛禽间的求偶仪式,列车带着“铛铛”的声音爬山,下方是培植郁金香的梯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