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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之炽Ⅰ红龙的归来(2)

那确实是个十三四岁的男孩,身材修长,面容英俊,就是眉眼的线条太过锋利了些,像是出鞘的利剑。他冲老人微笑,漆黑的眼眸中流动着火光。

“您好,锡兰王殿下。”男孩淡淡地说,像是街头偶遇的人,彼此之间和善地打招呼。

“没想到毁灭我的国家的人,竟然是个孩子。”锡兰王低声说。

男孩开口的瞬间他就确认了对方的身份,不会错,那是敌军的最高领袖。唯有站在权力巅峰的人才能那么镇定自若,可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什么样的背景和经历能让那些老谋深算的大人把权力交给他呢?

“不,不是我。”男孩的语气依旧淡淡的,好像对什么都不太关心,“是这个世界。”

“你的意思是世界要毁灭锡兰么?把一切的错都推给这个罪恶的世界么?”老人哑然失笑,“想不到翡冷翠派来了一个政客,政客才会说这种混淆是非的话。”

“真的,是这个世界。”男孩的表情很认真,“这个世界会毁灭一切阻碍它发展的东西,锡兰已经阻碍了这个世界的意愿。”

“我不懂你的意思。”

“这个世界只允许强者活下去,锡兰不是强者。”

“荒诞!如果弱小就要灭亡,那这个世界就是野兽横行的森林!该被毁灭的是这个世界自己!”老人怒吼,“你是个疯子!你们都是疯子!”

“也许吧。”男孩低下头去,并不辩驳,长长的睫毛盖住了他的眼睛。面对那种姿态那个年纪的孩子,老人的怒火慢慢地低落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疲惫感。

“你们可曾想过这样的战争要死多少人?”老人低声问。

“很多人,”男孩摇头,“我没仔细想过。我不是决策者,只是执行者,换句话说我是武器,武器是不需要思考的。”

“他们拿孩子当武器么?”

“我没把自己看作孩子,我没资格把自己看作孩子。”男孩轻声说,“不用因为我的年纪而犹豫,穿上军服的人都是敌人。如果你来这里是想要用那柄蛇形的武器杀死几个敌人的话,就请动手吧。但我也会反击,我们之间是对等的。”

“让开。”老人说。

男孩一愣。

“让开,那是锡兰的王座。莫名其妙的孩子没资格坐在那里。”老人冷冷地说,“我不会对孩子动手,你怎么自我判断是你的自由,在我看来你就是个孩子,愚蠢的孩子。”

“真有意思。”男孩说。

“有意思?”老人皱眉。

“在翡冷翠,没有人把我当孩子看,可一个敌人却把我看作孩子。”男孩摇头,“但很遗憾我不能允许你坐在这里像个英雄那样死去,你将作为战俘接受审判。”

“魔鬼发起的审判么?”老人冷笑,“那我作为锡兰王,只有夺回我的王位了!锡兰可以灭亡,但它的王座不容玷污!”

他深吸一口气,浑身铁甲铮然作响。他勉力举起那柄沉重的、镶嵌无数宝石的蛇形刃,锡兰的国之利刃,冲向王座上的男孩。

灼热的空气在耳边高速流过,他的发髻散乱,白发在火风中飞舞。他放声咆哮,仿佛回到了自己的年轻时代。这是一个王最后的冲锋,冲向自己的死亡。

男孩腰间悬挂着精致的小型火铳,老人曾经见过那种武器发射,就像是怒龙吐火。他身上的甲胄是锡兰的传国甲胄,地位虽然尊崇,却是几百年历史的旧物,根本不可能挡住那种武器的一击。

锡兰王并不想杀死那个男孩,他知道自己没有机会,他只是要逼男孩扣动扳机。

可就在这个时候,另一柄利刃忽然切开了侧方的火焰,那是一柄直剑,泛着堂堂正正的青光。那是一柄来夏国的剑,唯有大夏的工匠才能铸造那种精美的武器。

夏国派人来了么?夏国终于派人来了么?这世上能够对抗翡冷翠的,能够对抗那些铁傀儡的,只有大夏!锡兰王惊喜地看向侧方。

只有绝世的好剑手才能刺出那样的快剑,一往无前,把全部的胜利希望都赌在顷刻之间!那个身影快到锡兰王的老眼无法分辨,男孩也没有足够的时间抽出那柄危险的火铳。

事实上男孩根本没动,他仍旧端坐在那里,十指交叉,眼睛里闪过一丝居高临下的怜悯。

刺客的身影在王座前生生地停住,那柄狭长的剑只差不到两尺就能刺穿男孩的胸膛,但他连一寸也推进不了了。一只狰狞的铁手抓住了他的剑,另一只铁手洞穿了他的心脏。

那个黑影是从王座背后闪出来的,它笼罩在浓密的白色蒸汽中,看不清完整形态,但那超过两米的巨大身躯仍然带着巨大的威慑力。

铁傀儡!西方人的铁傀儡!就是这种东西葬送了锡兰无数的年轻人,它们在战场上穿梭,鲜血在浓密的蒸汽中花一样怒放,那场面美得令人惊叹,却又哀痛得令人无法呼吸。

“泰伦特!”锡兰王痛苦得高呼。

铁傀儡扬手把泰伦特扔了出去,尖利的铁爪中残留着一团跳动的血肉,那是泰伦特的心脏。

刺出那一剑的并非大夏派来的刺客,而是泰伦特,锡兰王最钟爱却也最失望的学生,泰伦特英俊、聪明又善良,是不亚于博格德尔的好剑手,偏偏遇事犹豫不决。所以锡兰王才把那柄夏国的剑送给了泰伦特,鼓励他用那柄剑斩断自己的犹豫。可一向温顺得令人失望的泰伦特竟然违反了他的命令,尾随他悄悄来到这里,在绝对正确的时刻发动了绝对正确的刺杀。

只差一点泰伦特就能手刃敌军的领袖,如果铁傀儡没有藏在王座背后的话。

铁傀儡丢下泰伦特的心脏,微微下蹲,一米半长的弧形利刃握在手中,分明是要发动下一击把锡兰王的心脏也刺穿。

可男孩挥手制止了它。铁傀儡幽深的眼孔中流过森冷的紫光,锋利的长刀回到了背后的挂架上。它转过身,站在了男孩的背后,它的四肢关节处喷涌出浓密的蒸汽,将自身的形态隐没在雾气中。

“泰伦特!泰伦特!你为什么不服从我命令!你这个傻孩子!”锡兰王丢下蛇形刃,抱紧泰伦特大哭。

这是他最失望的学生,却又是他最钟爱的学生,勇敢如博格德尔、沉稳如阿莫斯、聪敏如科尔查,都是锡兰王的好学生,可泰伦特是那么善良和忧伤啊,就像你孩子中最孤独的那个。

“我已经斩断了我的犹豫啦,”奄奄一息的泰伦特躺在锡兰王的怀抱中,“我早就想誓死跟随您……可我不敢说……你给我的剑……我用它斩断了自己的犹豫……”

“您说您有个好女儿,还缺一个好儿子……我一直努力……不想让您失望……虽然我不是您的儿子。”泰伦特的眼睛清澈明亮,“这次我让您满意了么?”

“满意,你们都是我的好学生,我们各奔前程,肩负这个国家的未来。”锡兰王强忍着微笑。

“王……我觉得很冷……”泰伦特轻声说。他当然会冷,因为他的血液就要流干了,他的胸膛里已经没有了心脏。

“别怕,别怕,”锡兰王紧紧地抱着这个孩子,轻声念诵着课堂上的话,“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

泰伦特在他的怀抱里完成了最后的呼吸,也许是误以为自己回到了课堂中,聆听着来自夏国的哲理,所以他苍白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

男孩默默地看着这一幕,像一尊无暇的雕塑那样,在火光中熠熠生辉,却没有丝毫表情。他的血似乎是冰的,连烈火都无法加热。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锡兰王猛地抬起头来,用嘶哑的声音冲着男孩大吼,“庖有肥肉,厩有肥马,民有饥色,野有饿莩,是率兽而食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