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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台(54)

征尘血泪,峥嵘沉浮,生平写尽“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这是他无声的示威,也是他深深的遗恨。

晚照如明焰,照彻四野,终于等到远方马蹄声起,烟尘翻涌,浩浩荡荡的队伍从路的尽头显现。

为首者身形挺拔,姿态矫健,挟风雷之势策马狂奔,一袭大红袍服猎猎飞扬,映着漫天夕阳,恍如周身浴火,踏血而来。

红衣烈马,杀气腾腾。不像是来成亲,倒像是来抢亲的。

——那是傅深。

——这才是傅深。

他出现的那个瞬间,仿佛被一记重锤击中心脏,严宵寒甚至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喉间哽住,眼眶一热。

几个月来,他不曾开解过傅深,不敢去碰他的伤疤,也常常自我宽慰:傅深只是不能再上战场、再像常人一样自如行走……他只是付出了一双腿,总比把命丢在青沙隘要强。

可这一刻,失去理智的反应终于替他承认,豁达洒脱都是假的,他其实心有不甘、其实……很遗憾。

傅深还那么年轻,未来却只能与轮椅为伴,从此做一个腿脚不便的普通人。当年纵马入城,引来无数少女抛花掷果的风流少年,昔日率军出征,绝尘而去的年轻将军,再也不会有了。

然而今天,那个曾与他打马擦肩而过的少年,又回来了。

数息之间,马队已来到眼前,傅深放缓速度,吹了声口哨,扬手抛来一截红绸,严宵寒下意识地抓住一头,那头传来一股大力,他的身体随之前倾,双腿一夹马腹,胯下骏马便颠着小碎步朝傅深的方向跑去。

看上去,就好像是傅深用一段红绸把他给“钓”了上来。

傅深对严宵寒的乖巧配合非常满意,笑眯眯地凑过来:“久等了……哟,怎么还哭上了?”

他一眼看见严宵寒眼底的红痕,吓了一跳,不自觉地放低声音,声调跟着也软了:“严兄……这是怎么了?等急了?怕我不来?”

严宵寒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把傅深盯毛了,才偏过头去,忍俊不禁地笑起来:“让风吹的。”

傅深:“也就是咱俩今天成亲,我给你留点面子。再有下次真的打哭你,信不信?”

傅深赶来的时刻刚好,红日西沉,黄昏已至,正是拜堂行礼的吉时。傅深下马,严宵寒将他背起来,踏着落日余晖,一步一步走上庄严辉煌的黄金台。

时间忽然被无限拉长,走过七十二级汉白玉石阶,郑重的像走完长长的一辈子。

麒麟殿高大宏阔,因为年深日久,显出一种古旧的暗沉来。这里少有人踏足,十分静谧,只有满墙高悬的等身画像威严端肃地注视着他们,仿佛诸天神佛沉默地注视着误闯神殿的两个凡人。

不用傅深指示,严宵寒已经找到了并列悬挂的傅坚、傅廷忠、傅廷信父子三人的画像。

随行其后的侍从递来两个软垫,严宵寒随意瞥了那人一眼,发现竟然是北燕大将之一,俞乔亭。

傅深轻声道:“放我下来。”

两人并排在软垫上跪好,俞乔亭摸出个水袋,并两个小银碗,放在两人面前的地上,随即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傅深道:“这是先祖父、先考和先叔,先妣葬在老家,改日再带你去拜见。”他转了个方向,面北朝南,说:“来吧,一拜天地。”

二人齐齐下拜。

再转向画像,傅深举酒酹地,对着虚空祷祝道:“不肖子傅深,蒙圣上赐婚,今日与飞龙卫钦察使严宵寒结为连理,祖父,父亲,二叔,若泉下有知,可以安息了。”

“二拜高堂。”

严宵寒沉默地跟着他倒身下拜,两人再次转向,面对面地跪坐。傅深伸手倒了两杯酒,将其中一杯递给严宵寒,道:“严兄,多谢你今天愿意在这里等我。”

严宵寒:“不必谢。应该的。”

傅深道:“先祖病逝后,先帝诏令画功臣图入麒麟殿,他的遗像,由先父亲手捧上黄金台。元泰十九年、二十年,先父与先叔驾鹤西去,他们二人的遗像,由我亲自送进了麒麟殿。”

“当年,肃王殿下曾想送我二叔的画像入殿,可惜……”他摇了摇头,道,“按制,功臣身后,只有至亲可以捧画入殿,肃王殿下一往情深,然而终究差了个名分。”

“傅某十八岁从军,统帅北燕铁骑五年有余,不敢妄言建功立业,自问无愧于天地人心。可惜命运无常,以后恐怕再难领兵。戎马生涯,止步于此。”

他举起酒碗,与严宵寒手中的碗“叮”地一碰。

“那年我出征之前,你许了个愿望,希望我恨你一辈子,现在那个愿望已经不灵了——我不恨你了,严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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