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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台(189)

肃王与傅廷信交好在天家并非秘密,只是两个人都出身显贵,一举一动牵涉众多,又都自恃年少,总觉得来日还长。谁料命运无常,离合从不给人以喘息之机,时至今日,活着的人再怎么难以忘怀,也只能靠这些自毁般的挣扎聊以自慰了。

“你——”

元泰帝本意是想借傅深的力,名正言顺地把自己的心腹眼线安插进平州军里,孰料傅深上来就掀了摊子,一张口抬出了先人遗愿,元泰帝要是不答应让肃王守平州,一来显得他不近人情,二来与他苦心塑造的优待功臣的形象相悖,这下反倒把自己高高架起,弄成了个骑虎难下的局面。

傅深见他面上掠过一丝不自然的犹豫之色,立刻极有眼色地从座位上起身下拜,沉声道:“请陛下恩准。”

严宵寒顺水推舟,适时地在旁附和了一句:“请陛下开恩。”

“你们这一个两个的……唉,肃王是朕的兄弟,难道还真让他去那冰天雪地的苦寒之地守一辈子?”元泰帝心烦得直摆手,“罢了,罢了,让朕再想想,都先下去吧。”

他这样说,事情就成了五分,傅深和严宵寒默契地一同行礼,齐声道:“臣告退。”

这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直到出了宫门,傅深正想着去哪里消磨半天,省得回国公府看泰氏那张晚娘脸,严宵寒出声叫住了他:“正是饭点,将军中午若没有别的安排,不如让在下做一回东道?”

“本来有人约了我吃酒听戏,被你活生生吓跑了,”傅深抱着手臂盯着他,“严大人打算怎么赔我?”

严宵寒眼角微弯,眼底漾开水波一样的笑意,轻声道:“我知道他要带你听的是什么戏,随我来就是了。”

傅深与他有将近一年没见,这次回京乍一碰面险些被严宵寒的冷脸唬住,心说此人升任鹰犬头子后果然比先前更有威仪,可现在一对上严宵寒的眼睛,又觉得他好像设什么变化,纵使两人针锋相对,他也总对傅深抱有一分忍让,明明傅深是占理的那个,却每每都觉得是自己欺负了他。

城东春明池畔碧云红雨楼,二层雅间推开窗,就能看见下方热闹的戏台,演的是一出《万里平戎记》,傅深一边吃饭一边支着耳朵听了几句,越听越迷惑,放下筷子道:“我怎么听这词儿这么熟悉呢?”

严宵寒执着茶杯,慢慢悠悠地低声道:“少年将军,白马银枪,十八岁披挂上阵,横扫干军万马,百忙之中竟还能抽出空来从山贼手中救下一位落难女子,连蛮人公主也对他一见倾心……”

傅深只觉脑袋都被他念叨得大了一圈,忙道:“快住口!我这一生清名都让他们败坏干净了,光天化日,天子脚下,公然编派朝廷大臣,还有没有王法了?这都设人管?”

严宵寒一笑,不置可否,话里有话地道:“将军盛名如斯,确实该更小心谨慎一些。”

傅深道:“什么意思?”

严宵寒扬眉看向他,不答反问:“将军是真不明白,还是在跟我装傻?”

傅深毫不退缩地回视:“我倒不明白,你有什么话不能直说,非要跟我遮遮掩掩地打机锋?”

“这还要我如何直说?”严宵寒道。”陛下为什么封了你一个靖宁侯,为什么今天把你叫过去同平州都督的事?将军,满京城都在传唱这出《万里平戎记》,你当真以为陛下对此无知无觉吗?”

“行了,你不用再说了,”傅深将茶杯往桌上一撂,起身漠然地道,“严大人一片好意,我心领了,但不管旁人如何猜度,傅家与北燕铁骑,自来只知‘为国尽忠’四字而已。告辞。”

严宵寒没有出言挽留,沉默地目送他拂袖而去,看着他的身影穿过人流,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京城街头。

他对着窗外出神良久,一直等到一折戏都唱完了,才放下手中半杯残茶,招手叫小二过来结账。

等他出门后,街角阴影处一辆久候的马车辘辘驶来,车夫把车停稳,跳下来替他打帘子,两人错身之际,严宵寒忽然道:“今晚带人抄检全城酒楼戏园,从今往后,不许再唱这出《万里平戎记》。”

车夫面露微愕,犹疑道:“大人?”

严宵寒在车中坐定,似乎有些困倦,半阖着眼,低沉轻缓地道:“本官与靖宁侯素有旧怨,偏见不得他们颂扬忠义,这种正人君子,就该让他默默无闻……一辈子待在北疆喝风才好。”

“属下遵命。”

清脆的鞭声一响,马车的速度渐渐加快,与傅深离开的方向正相反,朝着巍峨庄严的皇宫驶去。

第88章 佳期

承明四年,七月初七。

江南道,台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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