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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乃太多情(2)

眼睛看看朱长燕,轻轻拍拍他的肩膀,擦肩而过上了月明楼。谢青弦看着朱长燕

的时候,那对忧郁而疲惫的眸子似乎看穿了他,而朱长燕在那双眼睛里却看不到

底,朱长燕的心里一冷,什么都说不出来。谢青弦没有收他们带来的珠宝。“如

果要谢我,请帮我买一壶好酒,我的钱不够了。”谢青弦从打了补丁的衣袖里摸

出极小的一块碎银子,微微摇了摇头。

朱长燕请月明楼的掌柜搬出了最好的酒,可是和谢无畏的美酒比起来还是远

远不如。“已经很好了,”谢青弦淡淡的说,把手里那块碎银子放在朱长燕手心

里,“这次来不是为你们,是为我自己,不该让你们掏钱。我不喜欢欠人欠得太

多。”

摸着那块银子,上面尤然带着谢青弦的体温,朱长燕茫然的看着谢青弦,谢

青弦静静的看着火炉上的女儿红。他只是看,一口都没有喝。

火光在他眼睛里缓缓的跳动。

胡姬的胡旋已经舞了一个时辰,谢无畏人已醉。他看着胡姬如玉的腰肢上凝

出一粒粒晶亮的汗珠,仿佛痴了,怀中的玉人嗔怪的看着他,他也不理。他忽然

挥手,丝竹声骤然停息,胡姬一惊,急忙旋身跪倒在地。谢无畏对她轻轻的摆手,

叫她不要害怕。然后指着窗边吹笛的胡人少年道:“鬈发胡儿眼睛绿,高楼夜静

吹横竹;一声似向天上来,月下美人望乡哭。你吹得好,有思乡之意,莫非是离

乡日久,怀念家人么?”

那胡人少年也是急忙跪倒,瑟瑟发抖。谢无畏幽幽一叹:“你笛中有思乡之

意,扫人性情,本当重罚。不过今日不怪你,你且继续吹。我也已经二十年不曾

回家了。”胡人少年站起来,拿起竹笛娓娓吹奏。静夜之中,一声竹笛飞扬,如

同叹息。月光投在那胡人少年身上,拉出长长的影子,倍添凄凉。

“离家也有二十年了吧?”谢无畏轻声问道。

除了笛声,一片寂静。许久,桌边的谢青弦忽然说:“二十一年了。”

“这个时候,关外已经下雪了吧?”

“快了。”

“不知道是不是还有机会回去看看。”

“太晚了……”

“你真的要杀我?”谢无畏没有看谢青弦,他看着自己手中的翡翠杯。

“太晚了……”谢青弦的话音越听越觉得遥远。

“那一年关外特别的冷,你还记得么?”

“哪一年?”

“你忘记了,”谢无畏忽然笑了一下,一转眼,笑容就消失了,“就是我们

没有吃的,缩在山神庙里过的那个除夕。”

“我们有几个除夕不是在山神庙里过的?我们是乞丐,还能有哪里过年?”

“可是那一年,你出去要饭回来的时候,居然带了一碗烧肉。”

“是那一年,”谢青弦点头,“能讨到烧肉确实不容易,这么多年你都还记

得。”“是的,不容易,”谢无畏笑了,“有的时候我真奇怪,为何你讨饭的运

气总要比我好?”“因为你受不得委屈。”

“是的,我受不得委屈。所以你总要把讨来的饭分给我,我才能吃饱,我都

习以为常了。所以那一年冬天,我也毫不客气的把肉都吃掉了……那时候的肉真

香啊!现在怎么烧也烧不出那个味道了……吃完了我才发现,居然一块都没有剩

下,我是不是总是那么任性?你回来以后说你已经吃过了,我也相信,我总是相

信你的,从来没有变过……可是那一次你居然骗了我,我睡醒的时候才发现你在

门外缩在雪地上打滚,拼命的往嘴里塞雪,原来你什么都没有吃,哈哈,原来你

什么都没有吃……”

“没有吃过挨饿的苦吧?”谢无畏对着周围的人笑笑,“你们都不知道,只

有那个人和我才知道,当你饿起来的时候,整个胃都在抽筋,就象有一根线拴在

你胃里,有人在使劲扯着它。”“那一天我发誓,”谢无畏猛的站了起来,“不

管付出什么代价,无论杀多少人,我也要作一个人上之人,我不要挨饿,不要作

小乞丐,不要让人欺负我!我要有很多很多的烧肉,和你一起使劲的吃,一辈子

都吃不完!”

“你要的,你已经有了,你已经有的太多了,为什么还不满足?”谢青弦问。

谢无畏愣了一下,他忽然放声大笑,笑得弯下腰去,他指着谢青弦说:“我才发

现原来你很蠢很蠢,我说的什么你都不明白,我只是说,我只是说那么多年来,

我一直在等着你来吃我的烧肉,可是你真的来了,却是来杀我的。”

“哥哥!你真的要杀我么?”谢无畏忽然站直了身体,他再也笑不出来,他

眼中有泪!“太晚了……”

“好。”谢无畏呆立良久,颓然坐下。

他挥手招招那个胡人少年,又指指那美貌的胡姬道:“她是你姐姐吧?”胡

人少年点点头道:“回主人,她正是小人的姐姐。”

谢无畏的左右递上两张纸来,谢无畏看也不看,随手撕碎道:“从此你们已

经是自由之身,回家去吧!狐死首丘,代马依风,故乡总是好的,不要再到汉人

的地方来让人欺凌。”那胡姬含泪跪倒在谢无畏脚下,谢无畏轻轻理了理她的长

发,回过头去再也不说一句话。胡人少年和少女连连拜谢,相携着走下了楼。

“照顾你姐姐罢!”谢无畏没有回头。

他拾起胡人少年的竹笛,击窗而歌道:“河汉,河汉,晓挂秋城漫漫,愁人

起望相思,江南塞北别离,离别,离别,河汉虽同路绝!”

歌声绝,竹笛尽裂。

谢无畏转身喝道:“还呆在这里干什么,难道兄弟相残这么好看么?”

人散去,谢无畏缓缓的拔出了昆吾割玉刀。

谢青弦终于提起了火炉上的女儿红,斟在两个杯子里道:“难道不想再喝一

杯?”犹豫了很久,谢无畏摇了摇头:“喝你的酒,我怕下不去手。”

谢青弦端着杯子沉默片刻,把杯子放回了桌上,从桌上拔出了古剑“霜痕”。

“真想回家啊!”谢无畏屈指一弹刀锋。

“太晚了!”

一刹那间,刀光飞舞,剑气纵横。

谢无畏的“断天龙烈刀”,刀只一势而刀意霸绝千秋。一刀划出,刀气割地

飞驰,仰天排云,刀锋上那股纯净之极的阳刚力道无坚不摧。没有后招也没有变

势,一刀出,刀者已有与敌偕亡之心。

谢青弦的“十里霜痕剑”,他借凌云渡虚的轻功起在空中,剑锋上的一抹霜

色延展开来,朦胧得几乎看不见,却有一股凝聚的剑气落下,迅捷无伦。他出这

一剑的时候,根本无暇思索,这一剑的快已经不是人所能想明白的,只凭剑者一

线朦胧的剑意。

这一刀一剑出,彼此都没有退路。

“铮”的一声鸣响,霜痕和刀气齐断。谢无畏的刀架住了谢青弦的剑,刀剑

相交,这对兄弟看着彼此,万般言语却都无从说起。

“哥哥……”谢无畏低低的喊了一声,他叹了口气,“真的太晚了。”谢无

畏缓缓的倒在地上,谢青弦抽出刺进他胸口的手指,头也不回的走到桌边。在那

一瞬间,两人本来是同归于尽的情形,可是谢无畏在最后关头,忽然改变了刀势

拼命架住谢青弦的剑。剑虽然架住了,可是谢青弦左手的“星藏指”却点中了他

的胸口。手指没有点到他的心脏,可是指间的力道却已经伤了谢无畏的心脉,谢

青弦清清楚楚的感觉到自己弟弟的心跳渐渐的衰弱下去,然后什么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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