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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魂(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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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魂

日暮,宛州淮安城。

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他低头挽着那匹疲惫的驽马前行,驽马拖着的大车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仿佛一柄锉刀在耳骨上挫来挫去。路人们不约而同的避开他,不愿碰到那破旧的大车,也不愿沾到他身上的尘埃。两个宛州商会雇佣的武士已经悄悄跟了他许久,想必是在犹豫是不是要把这个陌生的旅人赶出这条繁华的大道——他的衣着和神色让周围的人如此不安。

他可以感觉到这些,他知道在这条繁华的街道上,自己是怎样的一个异类。不过他没有停下,而是继续用那满是血泡的手挽住马缰,一步一步的往前挪动。

夕阳坠落,又一天结束,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老板,有个客人,”伙计跑进来的时候有些慌乱。

正用金刚砂打磨一柄古剑的雷渡不耐烦的抬起头来:“客人客人,老板老板,打烊了,没客人,也没老板!”

“大主顾!”伙计压低了声音,神色诡秘的探三根指头比了个手势。

“哦?”雷渡来了兴趣,“出去看看。”伙计所说的大主顾孤零零的站在店铺中央,他半低着头,一头满是灰尘的长发垂下来遮住了面容,不过谁都能看出他的目光一刻也不曾离开门外的那辆大车。大车上是一张巨大的灰色绒毯,谁也不知道下面藏着什么。

“一车上等货色?”雷渡脸上堆满笑容,心里也吃惊。刚才伙计比的手势是说这个客人有山地河络制作的极品兵刃要出卖,那是罕见的上等货色。可是看这个架势,莫非客人是拉了一车极品兵刃来兜售?这简直无疑于拉着满车的黄金四处跑,雷渡做了几十年兵器生意,还从未听说这么大的手笔。

“客人……”没有等雷渡说完,满身灰尘的黑衣青年已经把手中的古铜色短刀放进了雷渡手里。他这么做的时候甚至没有看雷渡一眼:“我要见秋罗,你告诉他我还有更好的货色。”

“秋罗……”雷渡心里一震,手微微抖了一下,那柄古铜色的短刀出鞘半尺,斑驳的花纹中填满了朱砂的红色,花纹中仿佛含着嗜血的妖邪魅力。

半晌,雷渡小步从后堂跑了出来。

“客人,是好货色,不过……”雷渡摇摇头,“大掌柜说我和您议价就可以了,所以……”

淮安城的兵器字号“斩铁轩”,谁都知道走南闯北眼光独到的雷渡是老板,仅有极少数人才知道秋罗的身影隐隐约约坐在雷渡的背后。秋罗,这个无人见过的大掌柜,才是“斩铁轩”的魂。二十年来秋罗为雷渡看过九件兵刃,而就是这九件兵器比雷渡自己买进卖出的数千柄刀剑还要昂贵。

今天这柄镌刻有“夔兽雷绛纹”的河络名刀落到秋罗手中,秋罗看了良久,却还是递还了回来:“这个你自己应该可以看了。”年轻的客人从雷渡手中抓回了短刀。雷渡心惊胆战的看着他死死攥住那柄短刀,手上微微爆出了青筋,这个俊秀的客人身上隐隐有一股逼人的力量。忽然,他翻手拔出了短刀,雷渡惊退一步,还没有来得及闪避,就看见年轻的客人左手抓住刀刃,猛地一拔!

客人一手撕下了一片袍子,攥着满手的血出门跳上了大车。只片刻,他返身回到了店里,把那片碎袍交给了雷渡:“给他看这个,他要是拒绝,一生都看不见这件东西了。”

这次雷渡回后堂去了很久,转回来的时候他拉开了帘子:“大掌柜有请客人。”

满身灰尘的客人用整张绒毯卷起大车上的货物走进了后堂,这时雷渡才有机会静下心来仔细的看那片碎布袍。一个血色的隐隐约约的花纹印在碎布上,雷渡一生所阅的数千件兵器上都不曾有这样的图案。可是偏偏是这个朴拙的花纹,别有一种动人心魄的感觉。

秋罗拿到这个布片的时候,竟然沉默了很久很久。

寂静的黑屋中,有一炉耀眼的火光。一个极瘦极小的背影佝偻着缩在炉火边,一动不动的凝视着火焰跳动。

“你知道我带了什么东西过来!”客人低声说。

“呵呵呵呵,”火炉边瘦小的秋罗嘶哑的笑,“魂印之器,魂印之器。”

忽然,秋罗起身,再也不笑。他转过身伸出了手:“给我看那柄枪!”

或许是第一次有外人能那么近的面对秋罗,从那沧桑的面容和乌沉沉的眸子看去,秋罗分明是一个衰老的河洛。可是有一种迫不及待的神色在秋罗的眼中闪烁,让他看起来有些象逼近猎物的野兽。他平静多年的血在看到血印的第一个瞬间,又一次被点燃了。

犹豫了一下,客人伸手到绒毯下,抽出了一只竹筒。随着他以那柄古铜色短刀劈开竹筒,乌金色的光芒不甘寂寞的跳出了黑暗,象是被封禁许久的星辰。那柄古老的战枪落在秋罗的手中,转动时带着沉雄的虎啸声。

瘦小的秋罗竟捧起沉重的长枪。就着炉边的火光,年轻的客人看见秋罗完全怔住了。河络干燥枯裂的手指颤巍巍的拂过枪身,像是在抚摩婴儿的皮肤,他眼中隐隐的光华闪动,似乎有泪水忍不住要滴落在枪上。刚才客人以血拓印的徽记就在枪刺的下缘,秋罗用指甲轻轻的描画着那个徽记。最后,他抓起一把金刚砂,攥住枪刺狠狠的擦过!

枪刺上竟然没有留下一点痕迹,谁都可以看出秋罗在苦笑。

“猛虎啸牙枪!世上独一无二的武器,”秋罗点头,“准备出售给我们么?”

客人摇了摇头:“准备送给你们。”

“太贵重了,”秋罗低声说,“为什么要送给我们?”

“我要请你帮我,”客人忽然掀开了身边的绒毯。他取出战枪的时候,谁都可以看出绒毯中依然藏了什么,这时候掀开,竟然是一个脸色惨白的女人。她被裹在另一层厚厚的白色绒毯中,漆黑的长发缠绵在她雪白的脖间,虽然是昏迷着,尤然带有一股慑人心魄的魅力。她的脆弱和明艳交织起来,仿佛一幅斑驳而绝美的古画,让人根本不舍得触摸。

“我只是一个河络,一个铸造者,”秋罗摇头,“你应该去找医生或者秘道家来治疗你的朋友。”

“没有医生或者秘道家可以医治一个……”客人的声音忽然变得嘶哑,“没有魂魄的人!”

“没有魂魄?”

“有人告诉我只有找到铸造这柄枪的人,只有逆用河络最古老的星焚术,才能把她的魂魄从枪里重新抽取出来!你帮我,枪就送给你!”客人的声音里终于有了急切的感觉,绒毯中曼妙的女子已经越来越衰弱了。

“最初铸造枪的人?”秋罗沉默良久,“她已经死去很多年了,你怎么可能找到一个五百年前的河络?何况河络的传说中,也没有人逆用过星焚术。甚至真正的星焚术是否在河络的部落里依旧流传也是一个疑问,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听说新的魂印兵器被打造了。”

“不可能!”客人的眼中有着咄咄逼人的神色,“有人告诉过我你就曾经打造过魂印兵器!你也是因为私自研究河络的禁书《魂印书》,所以只能逃到人类的地方!”

“我不会。”那柄短刀呼啸着被掷向了秋罗,那一道光闪如此之快,仿佛就是客人手中牵引的一道古铜色光线。河络是伟大的铸造者,却并非杰出的武士,秋罗根本来不及闪避,刀已经贴着他耳边扎进了墙壁。年轻的客人冷冷的看着他。

“我知道你的事情,所以我先给你看这柄刀,”客人低声说,“你不会忘记自己铸造了这柄刀吧?那也是魂印兵器!”

秋罗默默的看着客人,许久,他终于点头了:“是,二十年前,是我偷了部落里密藏的《魂印书》,也是我铸造了这柄魂印兵器。但是我一生只铸造了三柄魂印武器,这三柄都作为酬劳,送给了天罗山堂的主人。那么你……是天罗的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