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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殇阳血(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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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州 殇阳血

一羽紫尾的鸽子扑啦啦振动双翅,掠过澄澈乌云的碧空。

锦衣小帽的年轻人仰望着天空,吹起了鸽哨。鸽子在空中急剧的划过一道弧线,收敛了羽翼,轻盈的落在吹哨人的手指上。鸽子鲜红的小爪上,系着手指粗的小竹枝。

琴声清冷,带着说不出道不明的高寒,仿佛是一道细细的冰泉自高处流下。一色金黄的菊圃中端坐着白衣的少年人,他屈膝跪坐在水晶箪上,面前小桌上只有一壶淡酒两只晶莹剔透的薄胎杯。他色如白玉的手指轻扣着桌面,正凝神在远处的琴声中。

此时是胤成帝三年的九月四日,帝都天启城"霜华菊赏"的日子。

天启公卿眼中,除去春节,就只有四月的"踏青节"和九月的"霜华菊赏"堪称一年一度的盛事。天启贵族,无不门禁森严,除了亲近的世家之间,少有抛下身份,散坐饮酒的自在时候。所以怀春仕女、多情公子,也借这两个难得的机会眉目传情,暗通款曲。皇帝不但不加禁止,反而有玉成其事的心思。所以多年来按太清宫的旧俗,这两日皇帝会出宫与士族同乐,公卿们也带着妻女齐聚郊外,把酒赏花。

但是离军占据帝都的三年,堪称无日无天的三年。嬴无翳是雄霸之主,独掌生杀大权,动辄一道军令,就将公卿囚禁,杀几个乱民更是不必通过廷尉府,还是一道军令,当场明正典刑。所以公卿和商家惶惶不可终日,帝都不见昔日的繁华。

此次嬴无翳调兵回国,一夜间,天启城内的离军大营空无一人。又有战报传来,说诸侯联军来势凶猛,正在殇阳关和嬴无翳对峙,所有人都觉得云雾散去又见青天。豪门大户更是大喜,在街道两侧结满彩绸,散粮食赈济乞丐,以求诸天神祗保佑,一举铲除嬴无翳这个乱世的凶星。而即位三年的成帝也恢复了中断三年的"菊赏"风俗,对公卿贵族开放皇家菊园,以示恩典。

贵族们携带织锦的毯子和各色绸缎,在菊园中用绸缎围起一个个"锦障",亲近的几家一起席地而坐,煮酒赏花。清余池边狭长的皇家菊园中,水青、杏黄、枫红、露紫、月白各色的锦障数百围,乱人眼目,酒香缥缈,闻起来也醺醺欲醉。

皇帝又下令不得私自奏乐,只让国手风临晚遥坐在高处弹琴。琴声如水,不染尘埃。

"这个贱人现在没有了嬴无翳撑腰,居然还敢出来弹琴?"小桌对面的女人说道。

"风临晚琴技卓绝,并非嬴无翳刻意吹捧,听说陛下也非常喜欢,"听琴的少年人一怔,急忙长身坐起,恭恭敬敬的回答。

"哦?比你如何?"

"世俗的曲子,宁卿还有些自信。不过听她弹奏古曲,正是古人无我境界,宁卿非十年不敢往其项背。"

"难得你也有称赞人的时候,"对面那人阴阴的笑了一声,"那她比我如何?"

少年略有惊惧的神色,良久才躬身拜倒下去:"琴技不是长公主所长。"

女人悠悠的叹息一声:"看来我是比不上她了。"

少年不敢回答。

"啪"的一声脆响,女人一掌扇在了少年的脸上,那张白皙清秀的面颊上顿时多了一个掌印,红得几乎滴出血来。随即女人一手推翻了两人间的矮桌,桌上的名贵的细瓷酒具落地,摔得粉碎。

"你胆子越来越大了!"

"长公主恕罪!"少年全身颤抖,俯拜在公主的裙下磕头。

"你还知道让我恕你的罪,你眼里还算有我,"女人冷笑,"不错,不错。"

一个人影小步接近两人所在的锦障,却不敢进去,只是跪在外面:"长公主,殇阳关有信来。"

"怎么说?"

"前日,嬴无翳率领雷骑突围成功,半路被下唐国援军劫住,已经退回殇阳关内。诸侯联军在殇阳关下已有十万人马,舞阳侯白毅任联军主帅。北方澄江谷口还有淳国华烨率领的一万骑兵,与离军三万僵持。三日间殇阳关不曾接战,离军粮秣充足。"

"蠢材!八万大军杀不得一个嬴无翳!"

报信的锦衣小奴和锦障中的白衣少年都战战兢兢的跪着,不敢出一丝声音。直到女人怒容慢慢消退,这才向着少年道:"你以为这一战,胜负如何?"

"长公主明鉴。楚卫国白毅,乃是东陆的第一名将。若说效忠皇室的人中有人可以摘下嬴无翳首级,非他莫属。"

"哼!"女人冷笑一声,"你长在深宫中,见过什么阵仗,就敢说什么第一名将,非他莫属。"

"长公主运筹帷幄,嬴无翳难逃这一劫。"

"你怎么忽然变得会说话了?"女人冷冷的瞟了他一眼,"不过要是七国联军和嬴无翳同归于尽,我还会更开心一些。"

此时琴声止息,余韵尤在耳边回荡,仿佛微风吹过花间悠悠不绝。伴随琴声的是几声低低的咳嗽,风临晚身体不好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了。

女人垂下眼帘沉思了片刻:"也许你说的不错,琴技,我确实不如她。"

她低眼看了看匍匐在脚边的少年,抚着他白皙如玉的面颊:"可打痛了你么?"

少年摇头,鬓角落下一滴冷汗。

"你要听话,乖乖的听我的,将来皇帝的位子都有你坐的,"女人笑着拿了雪白的手帕给他擦汗,"不过你可要记得,没了我,你可什么也没有哟。"

这一刻的温情脉脉中,却仿佛有妖魔在低笑。再多的脂粉也无法掩盖长公主脸上细密的皱纹,笑起来的时候,这张脸诡异的皱缩着,象一朵枯萎凋零的老菊。

殇阳关。

面前的两山夹峙间,是一座雄伟浩瀚的接天之城。白衣的人默默立在城墙外两里之遥的高楼上,背着双手迎风眺望。秋风卷动他一袭汰洗旧了的白色战衣,远远看去,整个人就像高楼之上一只临风剔羽的白鹰。

一名挎刀军校策马飞驰而来,在楼下滚身下马,单膝跪地:"大将军,下唐国援军两万,先锋三千轻骑已经在五里外的兰亭驿扎驻。"

"哦?"白衣将军清秀的眉宇一扬,"息衍来了没有?"

"青青建河水,皎皎故人心,"远处忽然有人放声道。

衰草连天的古道尽头,墨甲佩剑的将军乘着一匹漆黑的战马,缓缓而来。他指间夹着烟杆,击掌、大笑、吟诵,瑟瑟秋风悠然独行,有如一个骑驴唱游的说书人一般。

息衍策马到那座破朽的钟鼓楼下,拾级而上,直登顶层。那里,白衣将军正凭栏远望,并未回头。

"一别又是七年,别来无恙。"

"老了,"白衣将军回头,"头发也白了。"

息衍看着昔日好友的发髻,当年满把漆黑,如今已经白了一小半。脸上也多了几分苍然,虽然不减俊秀,但是眼角间的皱纹是明明白白的有如刀刻。息衍无言,以烟杆敲了敲朽木栏杆,也默默的眺望着远处的高城,城墙上雷烈之花的赤旗迎风招展,有如一团火焰。

"听说你一个学生和嬴无翳对阵,竟然全身而退,"白衣将军淡淡的道,"这两日营中都已经传遍了。"

"断了三根肋骨,折了一条胳膊,被斩了一根琵琶骨,能活下来已经是奇迹,怎敢说全身而退?"

"不瞒你说,我们八万大军,在这里死守了二十日,和离军接战不下十次,还从未胜过。嬴无翳霸刀之名,更是闻者丧胆。能从嬴无翳刀下讨一条命来,不愧是你息衍的学生。士兵听了,军心也算小小的振作了一下。"

"我还亲自上阵与离公拼杀,那才是全身而返,你怎么不说?"

白衣将军冷冷的转过来,看着息衍漫不经心的笑脸,静了一会儿,忽的也笑了起来:"你这个老狐狸若是也丧在嬴无翳手下,倒不如买一块豆腐一头撞死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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