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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志·晚雪浓情抄(9)

"你怎么会来八松?"走出很远了,苏晋安忽然问。

"叶将军死了,叶家大宅里的人也都散掉了,一个月里镇上就没落了,檀香廷的客人少了很多,干妈也没了倚靠,说大家都散了算了。我就被卖到八松来了。"阿葵说。

很多事情她都没说,譬如那件事以后妩媚娘就再不理她了,她猜那是因为镇上的一些传闻,镇上的人都说她是个不祥的女人,她早晨施舍了一个长门僧,晚上就把长门僧引到叶将军的大宅里杀了他,也有人说她原本就和那个长门僧有苟且,否则为什么她是那些女人里唯一一个活下来的?对于传闻妩媚娘从不说什么,只是深夜经常从她的屋子里传出抽泣声,阿葵不知道妩媚娘是不是真的那么喜欢叶泓藏,如果真的喜欢,为什么年轻时候只是向他卖身换钱?她觉得这世上真的纷乱如麻,很多事情都说不清楚。

"哦。"苏晋安淡淡地说,"喜欢八松么?"

"虽然是大城市,比镇上可繁华多了,但是不喜欢。"

"是么?"苏晋安说,"我还蛮喜欢这里的,以前老是居无定所,在这里好歹有栖身的地方。"

"大人住在哪里?"

苏晋安手指前方不远处,"快到了,就是那边的屋子,我新租的,搬进去没多久。"

阿葵看着那间没有亮灯的小屋,屋顶覆盖着白雪,屋檐上挂着冰棱,屋前的绳子上晾着一幅洗净的床单,在寒冷的晚上已经冻成了一张薄薄的冰片。

"大人一个人住么?"阿葵问。

"是啊,虽然是个老屋子,又小了点,但是不算贵。别的人都喜欢住得好些,两个人分租,可我不喜欢。"

"方便带女孩回去么?"不知道为什么,阿葵忽然想要跟苏晋安开一个玩笑,但是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她对这个名叫苏晋安的男人并不熟悉,他们的关系简单又复杂。

苏晋安也愣住了,这个问题似乎很挑逗,又似乎很辛辣。他抬头看着阿葵的眼睛,心想那真是双聪明的眼睛,聪明得叫人有点担心。

"不经常,我没什么钱。"苏晋安说。

他面无表情,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说这话。他是个蜉蝣一样朝生暮死的暗探,生活说不上多检点,每月拿到薪俸也会和苏文鑫他们去妓馆里混混。但他也不是个耽于女色的人,妓馆那种太热闹的地方,去过一次他就会避开很久,绝大多数晚上他都是一个人喝酒,一直到困得想睡。

"也许是我不太相信别人。"顿了顿,他又说。

"我开玩笑的。"阿葵说。

"我知道。"

他们在去向小屋的那个岔路口挥了挥手告别,阿葵和她的姐妹们去那边的小酒肆取暖,苏晋安拉开咿咿呀呀的板门,走进自己没有生火的小屋。他背靠在门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摸出烟杆点着了火,在黑暗里喷出一口青烟,久久地沉默。

清晨,苏晋安踏进八松都督府的衙门,就听见里面同僚一片欢闹。

苏文鑫鬓边别了一朵红花,说不出的滑稽,看见苏晋安进来,一把拉住,往他手里派了一枚银锞子,“来,今天是哥哥的好日子!”

“怎么又有好日子了?”苏晋安笑。

“我家里帮我说了一门亲事,今天一早我爹娘来信说下个月就能订婚,女孩才十四岁,满了十五就入洞房。”苏文鑫一脸得色。

“文鑫你不是说还想好好玩几年,怎么会忽然说起结婚了?”苏晋安笑。

“结婚归结婚,又不耽误玩儿。”苏文鑫一挺胸。

“苏晋安苏文鑫!”秋臻一身戎装,忽然踏入衙门,“跟我来!”

苏文鑫一拍苏晋安的肩膀,“先去看秋大人什么事儿找我们,晚上我请你喝酒。”

都督府官衙后面有一间密室,四周都是砖墙,可以隔绝一切声音,只有极机密的事情才在里面商议,以前苏晋安还没资格踏进这间密室。

秋臻满面肃然,看看苏文鑫,又看看苏晋安,“我有件非常机密的事情,需要有人去办。我想了想,觉得你们是我信得过的两个人,你们觉得自己是么?”

这句话问得相当重,苏文鑫和苏晋安都是一低头,“为大人效死!”

“嗯,”秋臻点点头,“文鑫你跟我年份很长了,晋安你是后起之秀,我本不敢用你,但我昨晚说了,我看中你这个才,此外,我也很看重你这个胆。九条镇诛叶泓藏,你自己主动请缨,明知道是九死一生还要去闯,我很吃惊。按说原本我亲自出面去救你,就暴露了杀叶泓藏是君侯的意思,可我实在是惜你这个才。”

“我这种人身份卑贱,得到大人重用是天赐的机会,如果不做点舍命的事情报答大人,未免浪费了机会。我的命不值钱,死了也就算了。”苏晋安说。

“我看可不是那么简单呐!”秋臻慢悠悠地说着,斜眼一瞥苏晋安,“晋安你是个有野心的男人,不甘心雌伏,不甘心庸庸碌碌,想出人头地,让你一辈子当个不能露脸的云水僧还不如杀了你,你是不是这么想的?”

“属下不敢!”苏晋安单膝跪下,心头猛跳。

“起来起来,”秋臻回复了和颜悦色,“有野心是好事,你们若都没野心,就都不求上进,我们的大业可还怎么成功?”

“大业?”苏文鑫和苏晋安都是一愣。

“这么说吧,君侯府里有位大人物,我不说他的名字你们也知道。他要我秘密地为他做一件事,这件事君侯都不知道,虽然对君侯是绝无损害的。这件事的名字叫——”秋臻缓缓地吐出了两个字,“刀耕!”

“从你们听到这两个字开始,你们就得绝对忠于我。”秋臻眯着眼睛看着他俩,“泄露秘密者,杀!成功之后,你们两个就是我的左右手,将来天大的富贵,我都分给你们两个!”

苏晋安忽然一按刀柄,双肩绷紧,往侧面跳了一小步。苏文鑫这才发觉一个白衣优雅的年轻人正站在他们背后,笑吟吟地看着他们。

“晋安不要造次,这位是秋叶城来的原映雪先生,刀耕这件事,全赖原映雪先生主持。”秋臻说。

“我的名字叫原映雪,很快大家便可忘记这个名字,因为真正负责的人会在开春的时候赶回来接替我,他的名字,叫范雨时。”优雅的年轻人微笑,“我在晋侯驾前出任一个小小的秘书官,来这里有些公事,但是更重要的是想来看看这里的雪,我来晋北前就听说八松城里的雪最美,秋叶城和它不能相比。”

苏晋安缓缓地放松了戒备,原映雪说这些的时候一直看着他的眼睛,微笑。刹那间苏晋安有种错觉,觉得他和原映雪曾在哪里见过。

“又见面了,真是有缘呐。”原映雪对苏晋安说。

又见面了?苏晋安的脑海里一片空白,他完全不记得原映雪的长相了,按说这样飘逸绝伦的贵族年少,只要见过的人不会没有印象。可是苏晋安只记得原映雪的眼睛,那双熟悉的,微笑着的眼睛,仿佛是相逢在陌生城市的街头,两个故乡人隔着绵绵的白雪对视。

“很多年前我给你算过命,你是个命里带有孤星的男人,”原映雪拍了拍苏晋安的胳膊,“那时候你还是个孩子。”

在苏晋安没来得及说话之前,原映雪转身走到秋臻的身边,含笑坐下,对秋臻点点头,“教宗从北陆传回了消息,神所遴选的人已经踏上了征途。我们即将开始在东陆的进军,‘刀耕’计划的开始,迫在眉睫……神之为刀,若耕若犁……”

夜深人静,路边小酒肆里,苏文鑫和苏晋安对饮。

“喂,滚远一点儿,别再一边偷听。”苏文鑫醉醺醺地对伙计喊。

原本已经昏昏欲睡的伙计也就顺着这两位军爷的心意,把衣服往肩上一披,回里屋小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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